想成為小說家的小男孩

(一)

冷氣機停止運轉，房間裡的溫度漸漸回升。
好熱。
已經停電了半小時，不知道還要停多久。
汗腺發達的人最討厭這種悶熱的環境，半小時，已經是極限。
「是要停多久啊?」我離開床上，打開了衣櫃。
挑了件款式簡單的灰色襯衫，穿上，撿起地板上的黑色牛仔褲，套上。
還有鑰匙、皮包、手機，大概就這些東西吧。
一個剛退伍還沒找到工作的單身男子，也沒太多的身外之物可以揮霍。
啊，還有手錶。
那可是母親買給我的生日禮物，價值兩萬多塊的機械錶，可不能忘了戴。
好，可以出門了。
外頭走道一片漆黑，我打開手電筒，讓光線照射前方。
這兒是一棟專門給學生或上班族租賃的公寓住宅，只提供雅房，衛浴設備那些是公用的，非常簡陋的一個地方，房租很親民就是了。
下了三層樓的樓梯，一樓外面的空氣果然比較涼爽。
「欸慎平。」叫住我的，是一個頭髮非常長的男子。
「恆智。」我笑笑地跟他打了聲招呼。
「你怎麼現在才出來啊，我可是一停電就衝下來了。」
「想說只停一下下啊。」
「媽的，現在連網路也很不穩，手機也撥不出去。」
我拿起手機查看螢幕，果真沒有訊號，怪了，平常都滿格的啊。
「電力公司這下又要被罵慘囉。」恆智訕笑，一屁股坐在石階上。
我微笑，不打算接他的話。
街上聚滿了人，各式各樣的人，平常足不出戶的也都在這。
還沒就讀幼兒園的小朋友們覺得四周黑黑的很特別，興高采烈的，每個人都把手上的手電筒當玩具玩，照來照去。
有的大人氣憤地幹罵經濟部長。
有的大嬸跟鄰居熱絡地閒聊。
有的人仍不浪費時間低頭把玩著手機。
有網路嗎?
我嘗試連上網路，試了幾次，根本不行。
怎麼辦，好無聊，沒有網路真的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沒了網路，還可以幹嘛呢?
我瞥眼看了看恆智，這個大學唸了五年的傢伙，要跟他聊天嗎?
不了，跟他實在是沒有話聊，也不是很喜歡他這個朋友。不喜歡的人在場，不想跟他聊天怎麼辦?
這很好解決。
我繼續滑著手機螢幕，假裝在想事情。
低頭玩手機，就是現代人逃避現實的一個方式。

「阿春啊，妳醒醒啊。」

所有人往尖叫聲源望去。
一個身材瘦小，戴著眼鏡的中年女子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許多熱心的民眾上前關心，形成了一個圍觀的圈圈。
一名老太太把中年女子身上的衣物褪下，拿著扇子在她的臉上搧了搧。
「這毛巾給她。」一個大叔拿了一條包著快融化的冰塊的毛巾。
「應該是太熱了，她全身都好燙。」老太太向眾人解釋著，接過毛巾。
我遠遠看著，並沒有想過去幫忙的意思。
有些人就是好事相，過去也不能幫上什麼忙，幹嘛在那邊礙事?
不料，才剛緩和下來的氣氛，又被尖叫聲給打破。
尖叫的次數，還不只一次。
我不安地看著周遭，發現左手邊出現一大群逃竄的人，他們邊逃邊看向後方，似乎有某些東西正在追著他們。
「慎平，你看。」恆智站了起來，推了推眼鏡。
就在不遠處。
一群頭髮掉光的人歇斯底里往這衝了過來，仔細一看，那群沒有頭髮的人雙眼異常凸出，皮膚大面積潰爛，嘴裡還不停噴著橘黃色的液體。
「快逃!」身穿白襯衫的中年男子經過我們，丟下這麼一句。
一位蓬頭垢面的胖大叔跑一跑跌了個跤，摔倒在我們面前。
我想都沒想便上前拉了胖大叔一把，不解地問:「你們幹嘛跑?」
「年輕人你也快跑吧，有怪物啊。」胖大叔說完就自己跑走。
街上的人開始逃竄，手電筒到處亂照，光影幢幢。
幾個民眾連忙扶起剛才暈倒的中年女子，帶著她一起逃。大家都逃了，我跟恆智當然也跟著跑到下一個路口。
映入眼簾的，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場面。
交通大亂，所有車都撞在一塊，某輛車還發出不間斷的尖銳喇叭聲，原來是駕駛人的頭靠在方向盤上。
靠著，一動也不動，就跟死了沒有兩樣。
馬路上亂躺了一大堆新鮮的屍體，慘不忍睹，血肉模糊。
「幹......」恆智全身發抖，癱坐在斑馬線上。
「起來啊，現在沒時間休息，牠們很快就會跟過來。」剛才的胖大叔跑得很慢，現在才追上我們。
沒想到恆智還是坐在地上，肯定是嚇到腿都軟了。
我一拳打在恆智的手臂上，想藉著疼痛喚醒他。
這傢伙，真的很會拖累別人，從以前在學校就是這樣。
「抱歉......」恆智伸出手，讓我拉了起來。
回頭看，那群歇斯底里的人離我們只有一百多公尺。
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搞清楚情況，雙腿卻自己跑了起來。
「前面有家超市，去那吧。」胖大叔帶領我們往超級市場的方向跑去。
超市的燈仍亮著，看來那家店的店長比較聰明，有自備發電機。
歇斯底里的人們看見光源，反而跑得更快了。
胖大叔衝進超市門口，一個轉身馬上把櫃子給推倒，試圖封住門口:「你們快進來幫忙。」
我和恆智把櫃子推到門口，又搬了一堆重的東西擋在櫃子後方。
門外沒有動靜，看來是安全了。
「......到底怎麼了?」我喘得非常厲害，很久沒運動的關係。
「我也不知道，開車開到一半，就一個女的趴在我車子的引擎蓋上，狂按喇叭她也不走......」
胖大叔回想剛才發生的事，一臉驚魂未定。

「我們先進去吧，裡面應該有其它人。」

(二)

一大堆裝滿東西的紙箱堆成了一道厚厚的牆，放眼望去，只有收銀台那有條路可以通過。
往裡頭看，果然聚滿了人。
每個人都驚慌失措地坐在地板上，沒有人想聊天，大家都在想辦法把電話打通。
「剛才是你們把櫃子推倒嗎?」戴眼鏡的超市店員走了過來。
「嗯，對。」胖大叔點點頭，接著說:「我們三個。」
戴眼鏡的店員若有所思，歎了口氣:「好吧，進來吧。」
「謝謝。」胖大叔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進了賣場，累壞的我跟恆智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為了把生鮮商品的損失降到最低，店家把大部分的備用電力都用在上面，也為了讓在場的民眾不那麼恐慌，他們簡單開了幾盞燈提供照明。
省著點用，畢竟不知道電要停多久。
「慎平，剛剛謝啦。」恆智總算是恢復了冷靜。
「謝什麼，都認識那麼久了。」我笑了笑，把袖子捲了起來。
雖然不喜歡恆智，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好。
「慎平!」
我回頭看，一個身高一百七十八的男子走了過來，是我的大學同學，富嚴。
富嚴身邊跟著幾個人，同樣也是我的大學同學，幾個月沒見，沒想到又在這裡碰頭。
「恆智，你也在啊?」富嚴簡單跟恆智打了個招呼，做做樣子。
我知道，富嚴也是討厭恆智的。
應該說，沒有人喜歡恆智。
「嗯啊。」恆智推了滑下去的眼鏡一下。
「有認識的真是太好了。」皮膚白皙的嘉琪坐了下來。
「你們怎麼會來這?」恆智把眼鏡拿下來，擦掉臉上的汗。
「我跟阿豪約看電影啊，哪知嘉琪就愛跟。」富嚴一臉沒辦法的樣子。
「嗨慎平。」皮膚也同樣白皙的仁豪也坐了下來，坐在我的旁邊。
「嘿。」我點點頭，沒想到仁豪也在。
沒想到我們五個，又聚在一起。
本以為畢業後，就不會再跟這群人見面了。
「欸剛剛那兩位，謝謝你們啊。」胖大叔走了過來，拿了幾瓶水給我們:「這給你們喝啊，超市發的。」
「謝謝。」我接過礦泉水，馬上打開來喝。
「你們是學生嗎?」胖大叔居然也坐了下來，滿身大汗的他有點臭。
「只有我是，我被延畢。」恆智倒是很喜歡跟陌生人聊天。
我最討厭跟不認識的人閒聊，因為沒興趣，也沒意義。
站了起來，我想找廁所方便一下，順便洗洗臉讓自己冷靜下來。
今天晚上真的發生太多事，一下停電一下被抓狂的人追，還目睹那麼多死掉的人。
緊張死了，真的緊張死了，好想趕快洗臉，把緊張給洗去。
找著找著，卻發現這間超市，還有一個我認識的人在。
不只認識，還非常的熟。

我的前女友，張麗馨。

許多快樂的回憶和難過的回憶湧入腦海，讓我整個人傻在原地。
不行，不能跟她見面。
她是我這輩子不想再見到的女人。
我躲在放飲料的架子後面，從架子縫隙觀察她走遠了沒。
一個長得非常高，身材也非常好的男人從後面摟住了她，有說有笑的。
雖然我知道她已經交了男朋友，但親眼看到自己交往三年的女人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心裡很不是滋味。
該怎麼說呢，就好像被一個非常信任的人給背叛了。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都是沒辦法信任的。
這，是我那四個大學同學，還有前女友教我的道理。
他們讓我明白，對人敞開心胸的人，都是白痴。

去了趟廁所回來，我發現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了剛才的胖大叔。
胖大叔沒有理我，指著紙箱牆外的方向。
從縫隙中可以看見，有一群東西往這裡步步逼近。
牠們沒有頭髮，身上少了好幾塊肉，步履蹣跚，每一步逼近都伴隨著令人作噁的腐臭味。
是剛才歇斯底里追著我們的瘋子們。
剛才用來擋住入口的櫃子已被推倒，該死，應該多搬點東西擋住的。
「這裡已經容納太多人，去別的地方吧。」店經理拿了一根球棒，爬出紙箱牆。
那群瘋子沒有理會他，依舊前進著，某個瘋子還故意甩掉一塊嘴邊肉在地板上當作示威。
「就跟你們說......」經理話都沒說完，就不能說下去。
這輩子，經理都不能再說話了。
那群瘋子從嘴巴噴出一根很長很長的「針」，大約有兩呎長，噴出的瞬間便把店經理的喉嚨給刺穿，血在這時候還不是用噴的，而是緩緩流到地板上來。
店經理兩眼翻白，四肢顫抖，嘴裡唸唸有辭，吐出了一堆紅色泡泡。
仔細看，那一根根透明的「針」，針管內有液體正在流動，似乎是暗紅色的......
血?
牠們似乎正在吸吮店經理的血，用盡全力，想把他給榨乾。
過程不到一分鐘，店經理便成了一具乾癟的屍體，臉上毫無血色。
肚子比剛剛還要凸的牠們收起了針，店經理的屍體就這麼倒在地上，沒有半點聲音。
牠們往這走來，走得非常地慢。
該怎麼辦?
難道就這樣讓牠們闖進來嗎?
剛才吸了血的那群瘋子，突然停下了腳步。
牠們的皮膚越來越黑，越來越黑，眼睛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黑。
腰側硬生生裂開，多長出一雙帶有鬚毛的手，背上「啪」的一聲，裂了開來，居然長出了像是昆蟲的翅膀。
然後，然後。
然後牠們拍拍翅膀，拔地飛起。

簡直就像是蚊子。

等到眾人回過神來，牠們早已飛快地飛越過紙箱牆，成群結隊地往一名老太太衝了過去。
一眨眼，老太太的頭就被牠們口中的針給刺穿。
暗紅色的鮮血濺了一地。
沒有人敢上前，畢竟沒有人想送死。
人就是這樣，像我說的，都是自私的。
現場，只有女人們的尖叫，和男人的驚慌失措。
那群瘋子刺完老太太，並沒有多花時間吸她的血，直接往下個目標俯衝。
下一個目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麗馨。」我愣住，牠們居然朝她的方向飛去。
麗馨嚇哭了，雙腿無力坐在地上，根本沒辦法動。
不是啊，她的那個新男友呢?
眼見那群像是蚊子的謎樣生物離麗馨越來越近，我終於忍不住了。

我啊，真的是一個學不乖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