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游泳池邊,一群不會游泳的女生坐在那兒,好幾雙腳丫踢著水面,連續濺起水花潑著游泳池裡的男生。
我也在游泳池裡月球漫步,可是我不會自由式、蛙式、蝶式、仰式、狗爬式......
不瞞各位說,我連水母飄都有問題。
「胖胖,你會游泳嗎?」我抓著我的朋友,當他是超級人體浮板。
「我會打水,帥吧?」老鄧靦腆地說著,調整著自己的蛙鏡。
不會游泳的人,在游泳池裡面與人嬉戲的把戲層出不窮。
畢竟我們既不會換氣,打水也前進不了多少公尺,當然要想辦法解決游泳課在游泳池的無聊時光啊!
我們最常玩的遊戲,就是「水中猜拳」。
顧名恐怕還無法思義,「水中猜拳」就是參與遊戲的玩家,要全身泡在水裡面,包括頭都要在水面以下。
緊接著所有憋著氣的玩家開始猜拳,猜贏所有玩家的那個人才可以抬出水面呼吸片刻,再回去和其他玩家繼續猜拳。
如果一直猜輸,憋不了氣而自行把頭抬出水面狂呼吸的人就會被淘汰,玩家一個個減少後,最後一人就是勝利者。

水面底下,透過有度數的蛙鏡,眼前呈現出一片清澈的水藍色世界。
「幹你怎麼能憋這麼久啦?」我在水裡講話,一堆白色泡沫從我嘴巴跑出。
「你說什麼?」那位戴黑色泳帽的朋友體育很好,怪物般的肺活量讓他死纏爛打。
「啊烏耶喔喔不!」老鄧從剛剛一直猜拳猜輸,已經先行放棄在水面上喘著氣。
而眼前這位體育很好的朋友,猜運還蠻強的,連贏我五把,已經比我多吸了幾口氧氣,從容地在水裡面和我猜拳。
「嗚哇!」我漲紅的臉明顯缺氧,終於抵抗不了這痛苦的缺氧感而將頭抬出水面。
那位體育很好的同學叫斑馬,他一樣從容地離開水世界,得意滿滿看著我和老鄧:「你們兩個很遜耶!」
「你是不是作弊啊?」我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不敢置信這傢伙肺活量這麼高。
「對啊,你這胸肌底下是不是有裝氧氣鋼瓶?」老鄧一臉疑惑,觸碰著斑馬的左胸。
「馬的一定有裝!」我笑笑,也手癢觸碰著斑馬的右邊胸肌。
「幹很癢耶!」斑馬無奈地掙扎著,往我們兩個臉上潑水:「你們這兩個死變態!」
唉,我們三個大男孩鴛鴦戲水,好不浪漫,但我可不想為此題詩。
「好啦,上來吧!」穿著紅色三角泳褲的體育老師勇哥,用沒精神的聲音大喊著。
游泳課說長不長,每次才剛下水,時鐘的指針就像是被體育老師撥動過一樣,馬上就被老師喚上來沖洗身體了。
可這也是大家最開心的時間,洗澎澎時間到囉!

男子淋浴間,琳瑯滿目的光屁屁任君挑選。
我挑了一間有置物架的淋浴間,把放著換洗衣物的環保袋放在架上,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身上立刻光溜溜。
「欸柿子,你有帶洗髮精嗎?」斑馬來到了我右邊那間,看到他手中的白色浴巾我才想起自己忘記帶浴巾。
「有啊,那你借我浴巾。」我擠了點洗髮精在手心,然後將整瓶從隔間下方的空隙傳過去。
「謝啦!」斑馬的聲音總是這麼爽朗。
我搓揉著髮根,按摩有點緊繃的頭皮,再將頭髮抓成一束束的。
打開水龍頭,轉向偏熱水的那一邊。
蓮蓬頭射出千軍萬馬之勢的熱水,激燙著還殘留些氯氣的皮膚和頭髮。

又來了,一個人獨處的空間。

多虧早上那位神秘怪客拉拉的熱血打氣,心情是有比較好了,但不代表腦袋會停止想念饒樂妤。
我還是很在乎她。
我覺得自己很蠢,既然在乎她,為什麼不打一通電話過去就好了呢?
簡訊不回就不回啊,電話總不能再不接了吧?
可手機握在手裡,號碼就是撥不出去。
因為我不知道打過去,能說些什麼對饒樂妤心情有幫助的話,我怕弄巧成拙,反而讓她更加難過。
而且她昨天對我視而不見,這比簡訊不回還要難過......
何況,她旁邊已經有個又高又帥的男孩陪著她,我這樣子貿然打過去不會打擾到她嗎?
再者,現在全校同學都知道有個蠢男用一百多艘紙船和典禮組的正妹告白。
那個蠢男現在還沒被抓到,因為那個蠢男現在在淋浴間安然洗頭。
我親手摺的百餘艘情書船被全校發現的感覺,就譬如一位偷穿媽媽紅色蕾絲胸罩的男同學,混身於陽剛味十足的同性之中,深怕眾人發現而被抓去肛肛一樣。
唉頭好涼喔,為什麼我的洗髮精是飛柔薄荷清香的啊?
「欸柿子,你有沒有在聽啊?」斑馬不知道幾秒鐘前叫過我,我發現腳底躺著藍色的飛柔。
「安怎?」我用台語回答,每次想事情想得入神就會忘我。
「我說,洗髮精還你了,你洗好了沒啊?」斑馬不耐煩地關上水龍頭。
「快了快了!」我突然想尿尿,想說在淋浴間就剛好掃射在排水溝好了。
我一邊就地暢快,一邊用熱水拍打我身體的每一吋,如果我是日本人,這時候應該會說雅達!
「浴巾我掛在這喔!」斑馬提高音量喊著,將浴巾拋掛在我的拉簾上方。
「謝啦愛死你了!」我關上水龍頭,將浴巾扯下來。
把身上的水滴擦拭乾淨,我吐了一口氣在我面前,等會去合作社買點東西吃好了。
「欸,家瑋你覺得那些情書是誰寫的啊?」韋燁的聲音在外面喊著,伴隨著淋浴的水聲。
什麼,情書?
耳朵搜尋到了關鍵字,身體自然反射動作躲在拉簾後方,像個忍者一樣刺探消息。
「我哪知道,我認識的人又不多。」家瑋帥哥的聲音也在外面。
「不管是誰幹都超丟臉的吧?」阿七嚷嚷,輕蔑地笑著說:「追饒樂妤也追得太明目張膽了吧他!」
「對啊,肯定失敗。」韋燁應該正在搖著頭,冷笑說:「太高調了。」
「幹真的好想知道是誰寫的喔!」阿七亂嚷嚷的聲音實在是有夠吵。
「反正不會是我們班的吧,我們班的沒一個人有那個格追她。」韋燁妄下定論,我的心中則了一箭。
「不一定喔,我知道有個人有可能......」穿紅色泳褲的阿七賣著關子。
不會吧,阿七知道那些情書船是誰寫的了嗎?
「誰?」家瑋和韋燁同時說道,默契十足。
「幹還裝,就是你啦陳韋燁!」阿七爆出大笑聲,我則鬆了一口氣。
套上運動服,穿上運動服長褲,糟糕,忘記內褲要先穿才對。
於是我又把長褲脫下,搞清楚內褲外褲的先後順序才著裝。
左手腕掛著斑馬的浴巾,右手提著一袋裝著游泳用具和洗髮精的環保袋,拉開了拉簾。
假裝沒聽到,假裝沒聽到,反正他們不知道情書船是誰寫的啊!
「唉喲,喜歡饒樂妤的這裡也有一個!」阿七挖著肚臍,對著我露出有點黃的牙齒微笑。
我笑笑地對阿七比了根中指,然後走到有免費吹風機可使用的梳妝台前開始吹乾頭髮。
馬的,阿七這個大嘴巴界的大嘴巴王子,我喜歡饒樂妤的事情托他之福,恐怕二年六班有一半的人都知道了。
算了,吹風機的熱風在我耳邊嗡嗡嗡,這舒服的暖意讓我暫時不想計較這麼多。
「柿子,我的浴巾。」斑馬收拾好東西,提著黑色袋子向我伸出手來。
「謝啦!」我微笑,將浴巾拋過去後繼續吹我的頭髮。
「欸柿子,我剛剛聽到阿七說你喜歡饒樂妤喔?」斑馬迅速收好浴巾,邊收邊問。
「哈別聽他胡謅啦,那傢伙的話十句話有十句都不能信!」我打哈哈,左手不停撥弄溼漉漉的頭髮。
「饒樂妤她感覺認識很多男生耶,哈哈而且身邊都是帥哥。」斑馬不曉得想說些什麼,在那邊傻笑。
我關上吹風機,將它放置在梳妝台上,問說:「所以咧?」
「就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斑馬除了體育好,功課其實也蠻不錯的。
「可以這樣妙用嗎?」我大吃一驚,又問說:「這句有有注釋嗎?」
「正妹不是我們一般貨色可以追的,純欣賞就好了。」斑馬拍拍我的肩膀,我的心也被重重拍了一巴掌。
果然,不是只有我這樣子認為。
在大家的眼光裡,俊男就是要配美女,正妹的手就是要挽著型男的手臂。
我在男生的眼裡(剛剛聽到韋燁和斑馬說的),不是那種有資格追求饒樂妤的男孩子。
充其量只是點綴型男們帥氣的花草人物,根本沒有魅力和正妹來往。
越想越沒有自信,這些問題明明以前都沒有萌生在我腦海裡的啊......


青春到底是什麼東西?
九把刀說:「青春是一場大雨,即使感冒了,也盼望回頭再淋它一次。」
如果你拿著麥克風問我,什麼是青春呢?
我會回答你,青春是一張張被塗鴉過的考卷還有和喜歡的人曖昧來曖昧去的小情小愛。

沒有暗戀過異性的青春是不健康的。
一位國中女生嘴巴上說班上沒有她喜歡的人,並不代表她沒有暗戀的對象,只是剛好她喜歡的男生在隔壁班。
抓著頭的小鬼拎著一盒牛奶,滿臉不屑地放在綁馬尾的女生桌上,其實小鬼心裡很渴望當馬尾女孩的男朋友。
不可能有人沒暗戀過別人,不論是短暫,或始終如一。
我喜歡饒樂妤,這件事已經被確認過了。
可是真正確認我喜歡饒樂妤的,只有我自己。
儘管阿澎告訴了阿七我認識饒樂妤,阿七在那北爛跟大家說我喜歡她,我也可以裝作沒有這一回事。
我沒承認的話,誰敢幫我亂確認啊?

地理課,懷孕了的翁老師認真上課,女人好辛苦。
我把地理講義攤開到隨便一頁放在桌上,桌底下卻有一雙傳著簡訊的手逕自動作。
「饒樂妤,心情好點了嗎?」
「饒樂妤,我認識一家不錯的冰店,吃一吃心情會超好的,要一起去嗎?」
「欸,這幾天我都在想辦法聯絡上許先生,所以別擔心啦!」
「哈囉你好嗎? 小姐最近怎麼都沒有聽到妳聲音啊?」
四個版本的簡訊,卻統統儲進了草稿文件匣。
我還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活像個很在乎女主角卻不敢有所作為的俗辣仔。
突然手機一個震動,我驚慌,不小心把手機摔在地板上。
我心疼地撿起我的Sony Ericsson,看了一下手機螢幕,提示說我有一封新訊息。
解鎖,查看,是熟悉的名字,我一直期待的人。

饒樂妤傳來了一封新訊息給您。

我欣喜若狂,拿著手機就這麼原地站了起來:「YES!」
這一聲YES,換來了全班的異樣眼光和哄堂大笑。
「YES?」翁老師恍然大悟地看著我,微笑地說:「這位同學知道直布羅陀海峽在哪裡嗎?」
「幹......不,老師我不知道。」我推託,這誤會可大了。
「沒關係你就試著找找看呀,地圖上有。」翁老師很親切,實在是很難拒絕老師的好意。
我看著美國那一單元的地圖,完全沒有所謂的直布羅陀海峽,倒是有什麼中美地峽在美國領土的下面。
「在......非洲?」我瞎猜,純粹想快點坐下:「我覺得是非洲那邊吧?」
「接近了,它在地圖上地中海的左側,歐洲和北非的中間喔!」翁老師點點頭,用眼神示意我可以坐下。
我坐下,臉超紅,但是手指飛快地打開了饒樂妤傳給我的簡訊......

同學,對不起沒回你簡訊。
只是我最近思緒很亂,很亂很亂。
昨天看到你沒有打招呼是我的錯,你可以原諒我嗎?
我心情糟透了,一看到你就會想到莎莎的事情......

對不起,同學。

我呆呆地看著簡訊,不知道該用什麼顏色的積木拼湊我複雜的心情。
我回訊,打著:「我沒生氣呀,只是很擔心妳,妳還好嗎? 放學後讓我去找妳好不好?」
傳送出去,抬頭看了一眼坐在講台上的翁老師,又繼續盯著手機螢幕。
彈指之間,她回訊了。

最近不要好不好,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讓我一個人就好。


看來失去莎莎對饒樂妤的打擊很大。
我認識的她,是活潑開朗、美麗有氣質,善良大方的女孩子。
怎麼一個眨眼,變得這麼脆弱,變得好難親近,變得不像我剛認識的饒樂妤。
是我還不太了解處女座女孩的關係嗎?

今天放學和高一同班過的麻吉蕭學源一起走,散步到學校附近的大龍峒夜市買炸甜不辣吃。
放學後一起吃吃聊聊是我和學源高一時的小習慣,只是高二分班了,這習慣變成了偶而為之。
感慨萬千,如果沒有Keep in touch這句英文諺語的發明,我和學源恐怕也會從無話不談的好朋友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想要因為分開兩地,而失去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阿源,你最近和班上的同學熟了嗎?」我說,心卻在意著饒樂妤的那封簡訊。
「還沒,還在融入當中啊。」阿源的肩膀很寬,可能是因為有在練揮棒的關係。
「唉,我最近心情時好時壞......」我指著公車站牌說:「今天一樣陪我等車嗎?」
「好呀,老樣子。」阿源用竹籤插了根甜不辣放進嘴巴,嚼著說:「你怎麼啦,最近是在煩什麼事情?」
我看著阿源,好想把饒樂妤的事情告訴自己的麻吉。
可是我不知道從何說起,因為這是說來話長中的說來話長。
我換了個方式問阿源:「欸阿源,一個女生心情不好,又不希望別人去吵她,可是該死的我又想要關心她......」
阿源把我落落長的話花費幾秒理解之後,看著我說:「你想問要怎麼做才不會被她覺得煩但是又能關心到她?」
「是啊,我頭緒死光光了。」我一次把加辣的甜不辣全部串起,一口氣吞下。
「就不要讓她知道是你做的就好了啊......」阿源若無其事地說,打量著我的反應。
就不要讓她知道是你做的就好了啊......
這,我怎麼會沒有想到呢?
「我有點子了,幹阿源謝謝你啦!」我搥了阿源的背兩拳,超開心的。
「什麼鬼啦?」阿源完全不曉得我在高興什麼,只能陪笑。
「反正謝謝你就對啦,好兄弟!」我又打了阿源兩拳,好事成雙嘛!

我頭往左一轉,想看回家的公車來了沒有。
結果這一轉,我看到了讓我失望的景象。
那一個停著一輛白色轎車的路口,走出了揹著明倫高中書包的男女。
是他們。
饒樂妤和那位我不知道名字的型男,並肩往我們這裡走來。
我注意到,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想起了那封簡訊。

最近不要好不好,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讓我一個人就好。

為什麼,為什麼騙我呢?
不是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嗎? 怎麼......怎麼......
怎麼我的左胸口,會酸酸的?
他們兩個不曉得是注意到我,還是原本就打算要過馬路,並沒有走過來和我們擦身而過。
饒樂妤頭低低的,而型男同學的手有意無意地貼著她的手背,彷彿正在醞釀著什麼情緒。
正在等綠燈通行的他們,身後的背景是穿梭不止的轎車,和橘子色的美麗天空,一朵朵看似愛心形狀的雲。
他們看起來,真的是很登對的一對。
不知為何,看著他們身影發呆的我笑了出來,由衷地笑了出來。
我有聽過苦笑,但是文學用語裡面一定沒有所謂「酸笑」。
心會酸,是為何而酸呢?
我會笑,但為什麼笑是酸的?
饒樂妤,妳可以幫我解答嗎? 是什麼讓我和妳變成這樣?
妳是善良的鼓手,我是溫柔的聽眾,本來很合的不是嗎......
怎麼不再找我談心,怎麼不再找我去淡水,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綠燈了,型男同學的手指悄悄勾住了饒樂妤的細長的手指。
我愣住,因為饒樂妤並沒有反抗,拒絕型男同學的意思。
手指和手指,就這麼勾著。
兩個人越走越遠的背影,隱沒在大龍峒夜市裡頭。
那個需要兩個人齊心才能完成的勾手,從頭到尾都未放開。

勾得穩穩的,誰也沒有想要放開。

「柿子?」阿源在我眼前揮了揮手,叫醒了我:「你認識他們喔?」
「我怎麼可能認識正妹?」我裝作毫不在意,對著阿源微笑。
「你公車好像來了吧,811?」阿源拍了拍我的肩膀,打氣:「加油啦,好心情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嗯謝謝......」我微笑,快走吧阿源我快忍不住了。
「掰啦!」阿源揮手,看著我走向靠站的公車。
我回頭,對著阿源揮手再見,然後趕緊隨著排隊的隊伍上了人擠人又難等的811公車。

公車上,好多明倫高中的學生。
可是和我一樣看見心愛的女孩子和別的男孩手勾著手的人,能有幾個?
察覺到我心情苦澀的人,會有幾個?
不會有的,這世界的標準時間依然在走,地球依舊逆時針不停止地轉動。
絕對沒有人懂十七歲的小屁孩,心裡那種酸酸的感覺是如何調配的。
雖然眼見不能為憑,但任何一個人看到一男一女手勾著手,很難不認為他們兩個互相喜歡吧?
是吧? 是吧? 
我問了兩次是吧,一次問饒樂妤,一次問那位型男同學。
公車人擠人是通勤族的悲哀,酸臭的汗水味刺激我的鼻腔,後面的女同學索性躺在我的背上。
馬的,就算再擠也不能這樣躺吧?
那位不認識的女同學這樣一躺,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那晚的淡水風有點涼,那天的女孩妝都哭花了,但一樣很美,不管她怎樣,我都會說好美。
想著想著,我的右邊肩膀上,好像有那麼一點點變重的感覺。
「沒關係,我還有左邊。」我搖頭,小聲地笑著說:「白痴,這種話也講得出來啊你......」
那時候的妳,到底在想什麼呢?
靠在我肩膀的時候,妳有沒有感受到一絲絲,來自我心房送來的溫暖呢?
在捷運上,偷偷把手放在妳手上,是不是這個舉動讓妳知道我喜歡妳了呢?
窗外的街並沒有因為我的心情而下了場雨,好點綴魔羯座男孩左胸口的悲。
好煩,好亂,好討厭。
不想想繼續傻下去了,別再徒勞無功了,夠了。
笑著放手吧,我真的真的輸了。
我不會再打擾妳了,我喜歡的女孩子,妳一定要很快樂啊......

不行,我根本辦不到。

怎麼可能簡單幾句話就打發掉我喜歡她的事實?
那些點滴,那場萬人遊行,那幾次的談心,那兩串烤鳥蛋......
根本不是假的啊!
要我祝福自己喜歡的女孩,和別的男孩子永遠幸福快樂,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不可能祝福她和他白頭偕老。
真的,對不起我真的辦不到。
書包裡的那本小說,還需要寫下去嗎?
故事裡的女主角,已經和別的男孩勾手了,我還要繼續獨白嗎?

倒頭來,我變成了別人小說裡的配角。
在感情的天秤上我無法與誰衡量輕重,出之於我那毫無存在感的重量。
有哪個故事的男主角,是一個平凡的高中生,既沒有突出的外表,也沒有淵博的知識內涵,十足窮酸又很幼稚的配角樣?
我的小說並不是劇情全部虛構的小說,而是我一路跌跌撞撞的半部人生。
我在裡頭很熱血,因為我熱血過。
我在裡面很垂頭,因為我喪氣過。

我一字一句寫出來的感動,也是真的。


忠佑說他有事情找我,所以我沒有直接回家找我媽泡茶,而是在蘆洲的鮮芋仙靜靜等待龜速而來的忠佑。
我默默點了份仙草四號,眼淚沒有掉下來成為碗中的配料。
等下兄弟來的時候,我要表現得一如往常,很搞笑,很堅強的模樣。
我不希望我的負面情緒,感染到自己的朋友身上。

一個紅色頭髮的少年騎著捷安特在我面前急煞,不用我說,他一定是柯忠佑。
「抱歉久等了。」忠佑笑笑,把我手中的仙草冰搶過去食用。
「你換髮色喔?」我訝異,把那碗仙草冰搶回來:「自己去點啦!」
「我要點有芋圓的,謝啦!」忠佑把一百元丟在桌上,若無其事地坐下來看著我。
「機掰耶你。」我起身,撿起那張一百元。
一回頭,忠佑這臭傢伙果然把我的仙草冰搶過去繼續偷吃。
到了櫃檯點了份芋圓二號,結帳、拿了個紅色的呼叫器、轉身回座。
「等下自己去拿,懶鬼。」我把呼叫器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沒有扶手的椅子上。
「欸有紅豆的蠻好吃的!」忠佑把仙草冰推向了我,對我比了個讚。
「你今天突然約我出來,有什麼好康的事要分享嗎?」我沒好氣,心裡暗想忠佑這傢伙應該不是要和我分享什麼好康才對。
「兄弟不能約出來聊聊天嗎?」忠佑嗤之以鼻,還翹起了二郎腿。
「哦?」我用看到外星人的眼光端詳著忠佑,笑著說:「很難得耶你......」
「幹,說得我好像沒血沒淚似的。」忠佑轉過頭去,滿臉不屑。
「不像啊,你根本就是。」我哈哈大笑,這梗接得真好。

後來,我向忠佑坦承自己喜歡上饒樂妤這件事。
忠佑是自己人,而且明倫的人他沒有認識多少,壓根兒不怕忠佑把這顆娛樂大芭樂丟進每個明倫高中學生的嘴裡。
畢竟,我現在真的好想找個和饒樂妤也有點熟的人,好好談一下,否則我真的會瘋掉。
我把來龍去脈都仔細描述了一遍,包括淡水那晚的事情。
什麼都講了,當然包含今天放學見到她和他的事情。
「剉賽凱,你忘記我那天在夜店跟你講過的話了嗎?」忠佑平靜的口吻,講著平淡的句子。
「你說,不要喜歡上饒樂妤嗎?」我皮笑肉不笑,快裝不了快樂的樣子。
「唉,你和我一樣,從國中到現在都沒談過戀愛。」忠佑淡淡地說:「她這女生對每個人都是這般好,不管男生還是女生。我一開始的時候也是被她主動的熱情動了情,也小心翼翼經營著我和她之間的美好,可我後來才發現,從頭到尾只是我在那邊自作多情罷了。」
自作多情,怎麼跟我想得一樣啊......
「你以為她找你去淡水,是因為她覺得你很重要嗎?」忠佑不以為意,換了腿翹二郎腿,說:「跟你講,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也常找我談心啊,但久而久之,熟了以後她就再也不太和我講心裡話了......」
「好矛盾,為什麼會這樣?」我皺眉不解:「不是熟了之後才更容易講出內心話嗎?」
「你哥我也不懂啊,我只覺得她好像騙了我那麼一點東西。」忠佑指著自己的左胸口,微笑地說:「從這裡。」
我想,忠佑的左胸口也酸過那麼一次吧?
大概懂了一點點,忠佑要求我別喜歡上饒樂妤的原因。
「那阿爆咧?」我把碗中所剩無幾的紅豆用湯匙掃進嘴巴。
「阿爆是例外,她是我們團當中,唯一和饒樂妤很熟,卻又讓饒樂妤很放心的爆炸頭。」忠佑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那......那個型男怎麼解釋?」我癱坐在椅子上,望著見底的仙草冰說:「還勾手耶!」
忠佑正要回答,可桌上的紅色呼叫器猛然發出紅色閃光在那邊搶戲,機身的震動震得整張桌子跟著跳舞。
「去幫我拿吧,老弟。」忠佑說著,用戲謔的口吻說:「我們在感情的世界裡,都扮演著好人的角色,不會有女生喜歡上只會體貼溫柔的臨時演員,你懂嗎?」
我起身,拿著呼叫器去櫃檯領了芋圓二號。
心裡想著的是,我只是饒樂妤生命中的過客,一個只有幾句簡單台詞的臨時演員,而已嗎?
現在的她,不需要我的肩膀了。
現在的我,也正在慢慢放棄了。
「拿去吧,等下要給我吃幾口當作回禮。」我把芋圓二號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回座位。
「欸,你覺得我們團是不是要一起出去玩一次,培養感情啊?」忠佑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攪拌著碗中的碎冰。
「看你啊,你副團長。」我裝作不在意,其實蠻希望和饒樂妤再一起出去走走的。
「嗯,那我再喬喬看好了。」忠佑挖了一口放到舌頭上,打了個哆嗦說:「幹好冷喔!」
「北七。」我訕笑,卻心事重重。

饒樂妤,現在在做什麼呢?
她今天到底有沒有看到我在公車站呢?
她和那位型男同學後來做了些什麼呢?
仍然難過地在想著莎莎嗎?

還是,和那位型男同學開開心心......了呢?


大樓屋頂上,男孩正在和月亮聊天。
月亮是女性,那男孩逕自設定的。
「小月,我變成好人了。」我趴在圍牆上,望著十二樓高度底下的小點點。
樓下所有房子、車子、行人、樹木都變成了模型道具,彷彿來到了小人國一樣。
「柿子哥,當好人也不錯啊,至少人家信賴你的人格。」小月總是這麼善解人意。
「可是我好想要和她在一起喔......」我心沒有這麼痛,只是很酸。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她跟柿子哥訴苦之後,看到柿子哥又會想到那些悲傷的事情,才刻意避開你的?」小月很認真。
「所以她不想理醜哥,用帥哥麻痺自己的傷口這樣嗎?」我自嘲,對著空氣連續出拳。
「我又沒有談過戀愛,小月只是這樣子覺得而已呀......」小月今天的臉依然削瘦,彎彎的側臉看起來好美。
「看來離我解除單身的日子又要遙遙無期了......」我張開雙臂,感受風的流向。
「柿子哥,你都有我了耶,花心。」小月嘟嘴,羞怯的臉剛好被一朵不解風情的雲給擋住。
「好嘛!」我伸出雙手,給小月一個抱抱。
也給我自己,一個抱抱。

突然,我聽到通往頂樓的門被人踹開的聲音。
不是風吹開的,因為我把頂樓唯一的門打開一點點露出半條縫,用木條塞在縫中間當門擋,今晚的風力沒這麼強勁才對。
是被人踹開的,千真萬確。
雖然沒有做什麼虧心事,但平常很少有人會像我一樣跑到頂樓來跟月亮講話,所以我蠻緊張這程咬金是何方神聖。
我背對著門,可耳朵清楚聽見腳步聲在我後方步步逼近。
近了,越來越近了!
「拉拉~」一張黃色粗肥的手掌拍在我的頭上,啪好大一聲。
「賽你娘咧!」我破口大罵,這力道實在是有夠痛的。

一定又是那個穿天線寶寶布偶裝的傢伙!

才一回頭,我不由分說回敬了一拳給黃色拉拉,沒想到他輕輕鬆鬆把頭往左偏,閃開了我軟弱的回擊。
「你別想跑!」我拔腿追起邊跑邊對著我拍屁股的拉拉。
「拉拉,拉拉拉拉!」拉拉雙手舉高,跑步的模樣有夠滑稽。
想起了今天早上在樓梯間的追逐,我索性放棄追這個體力異於常人的白痴。
我席地坐下,看著一身黃的不速之客說:「你今天又要來安慰我了喔?」
拉拉什麼都沒有說,忙著對我比中指。
他臉上始終沒改變過的大笑臉依然欠揍!
「算了,不想鳥你。」我把頭轉過去,和小月介紹說:「小月,他是今天早上跑到我房間拿吉他敲我頭的人。」
「柿子哥,他在跳舞耶! 好可愛喔!」小月嬌滴滴地說著,指著我的後方。
我回頭一看,靠這什麼爛舞啊?
只是在那邊不停擺動著臀部,兩手比著中指而已啊,簡直汙辱了所謂舞蹈。
藍波老師看到了會欲哭無淚,觀賞東森幼幼台的小朋友看到了,收驚店可是會生意興隆的。
「小月,妳不要學起來,不然我會哭的。」我苦笑,搖頭兼嘆氣。
拉拉可能是跳累了,又想要走過來騷擾我,不停拍著我兩邊的肩膀。
我越不打算回頭,他就越拍越大力。
「三小啦?」我不耐煩地回頭,怒氣四射。
隨之而來的,是一串冷掉了的烤鳥蛋。
拉拉將烤鳥蛋握在他套著布偶裝的手裡,等著我接過鳥蛋。
「謝謝......你。」我的手肯定在顫抖,接過了拉拉的好意。
等等,他怎麼知道的?
烤鳥蛋是我和饒樂妤友情的象徵,拉拉是從何得知的?
這傢伙......不可思議耶!
拉拉挑了個乾淨的位子坐在我的旁邊,套著如此肥胖的玩偶裝,竟然還能行動自如真不簡單。
他手裡也握著一串烤鳥蛋,可是問題是......
他是要怎麼吃啦!?
「你要不要把頭套拿下來啊,那可以拆的吧?」我指著拉拉的頭,手上的烤鳥蛋還沒吃半口。
沒想到拉拉比了個OK手勢,然後把胸前那塊鋁箔紙撕了下來。
鋁箔紙撕下來之後,一個不大不小,半徑十一公分的洞就打在胸口。
「可拆式的喔?」我詫異,沒想可以播放音樂的鋁箔紙這麼脆弱。
「拉拉拉~」拉拉點頭,然後把烤鳥蛋塞進那個洞裡去。
從側面看,拉拉就像是在幫自己動手術一樣,把烤鳥蛋當作手術刀,切割著自己的器官。
「你這樣吃的到?」我哭笑不得,這傢伙的行徑總是如此無厘頭。
拉拉點頭,伸進去的肥手仍不停地探著嘴巴。
「欸胖子拉,你是誰啊?」我有很多疑點想要盤問,用烤鳥蛋當麥克風:「你為什麼知道我家在哪?」
然後把烤鳥蛋伸到拉拉的嘴巴前面,當然是他那張玩偶嘴巴。
結果拉拉沒有理會我的智障,繼續在玩偶裝裡面把玩著他的烤鳥蛋。
不一會兒,拉拉拿著一串烤鳥蛋進去洞裡的手,又從直徑二十二的洞伸了出來,竹籤上頭沒有半粒鳥蛋。
「吃這麼快......」我想,正常人的邏輯和行為不能套用在這位身穿玩偶裝的拉拉身上才對。
我嘴一張,四顆插在竹籤上的烤鳥蛋一進去,一出來竹籤就清潔溜溜。
四坨蛋白攪和著蛋黃的口感怪噁的,好在有香噴提味的醬油膏支持著。
烤鳥蛋啊烤鳥蛋,那時候在淡水買了兩串給她,目睹饒樂妤吃到烤鳥蛋的表情,當下覺得心儀的女孩子不管吃什麼都好可愛,所以就用眼睛代替相機,把這美麗如畫的側臉拍了下來。
並且好好將它,收藏在我心裡。
瞥眼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黃色拉拉,早已放棄摸清這位好心腸陌生人的底細,還有逼供他為何知道我和饒樂妤之間的友誼象徵「烤鳥蛋」。
懶得問了,人家想講,自然就會講了。
我從來不會纏著朋友,逼人家和我講什麼秘密,就算人家當著我的面說不能跟我說,我也不會擺臭臉給他看。
想講自然就會講了,逼不得的。
但我很謝謝他今晚跑來陪我,真的。
「柿子哥,人家也想要吃鳥蛋。」小月噘著嘴,氣著我忽略她的存在。
「下次啦好不好?」我晃著手中的竹籤,臉上堆滿不好意思地笑。
「哼,到底有沒有把人家放心上啊?」小月轉過身去,不想搭理我了。
「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從胸前的洞口拿出了紅白塑膠袋,並把它高舉起來。
我沒看錯吧,那塑膠袋裡面裝著的是......三盒章魚燒!?
「所以你烤鳥蛋是隨便買的囉?」我張大眼睛,其實我最愛吃章魚燒。
「拉拉!」拉拉點了頭,點了三次。
這真是怎麼能夠? 我一把搶過拉拉手中那袋章魚燒,毫不客氣吃了起來,這一盒是哇沙米嗆辣口味。
拉拉不知道從哪裡變來的吉他,也許他一開始就有帶來,而我只顧著吃吃吃吃所以沒注意到。
他彈著五月天的《忘詞》旋律,我陶醉在琴弦撥動出的每個音符裡,充實我的心靈一遍又一遍。
五月天的歌,為什麼每一首都這麼打動人心,都這麼賞心悅耳啊?
《忘詞》這一首歌的歌詞聽起來,好像是一首想告白卻告不出口的歌。
這首歌似乎有種魔力,從主歌到副歌,都可以讓我鬱悶的心情重新整理,然後熱血沸騰起來。
「喔妳,妳的溫柔感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唱了起來,心情飛揚。
唱著唱著,小月把頭轉過來聆聽著我還可以的清唱,我微笑,繼續唱著唱著......
唱久了,小月也跟著我一起高歌,女聲版的《忘詞》也還不錯聽的說,彷彿饒樂妤正在唱給我聽一樣。
聽著聽著,我把小月看成了饒樂妤,我傻笑,繼續聽著聽著......
胸口熱熱的,心跳得好快,耳根也燙燙的,呼吸變好快。
我閉上眼睛,竟然大笑了起來。
請問你到底在怕什麼啊,蔡思凱?
那位型男情敵的出現,大大動搖了我喜歡饒樂妤的心。
可是《忘詞》這首歌聽著聽著,我怎麼拳頭越握越緊了呢?
是呀,那位型男的外在條件確實各方面遙遙領先我,但我喜歡饒樂妤的心思絕對不會輸給他,絕對不會!
是呀,旁人的眼光雖然會刺得我滿身是傷,但難道我要因為閒雜人等的流言蜚語而錯過一段我在乎的友誼嗎?
是呀,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只會窩囊在這裡哀聲嘆氣的話......

我喜歡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珍視她。

「其實我一點也不弱。」我自信滿滿地說,看著彈完副歌的拉拉,繼續說:「我要讓她知道,她是我柿子很重要的朋友!」
「柿子哥,加油!」小月加油打氣,眨了兩下眼睛。
「拉拉!」拉拉放下吉他,也對我比了大拇指朝上,而不是我預料中的中指。
「謝謝你們,感恩!」我站直,向兩位好朋友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就明天去學校衝刺一次吧,感情事不宜遲。
看著地上的那根竹籤,我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
如果世界上有一朵花叫「烤鳥蛋」,那麼它的花語會是什麼?
像黃色鬱金香在歐美表示「無望之愛」,薰衣草的花語是眾所皆知的「等待」。
那「烤鳥蛋」的花語,我想會是「密不可分的友誼」吧?
你看看那串在一起的鳥蛋花,不就像是一群好朋友手牽著手相處在一起嗎?
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了明天。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我抱拳,抬了四十五度角的頭,看著小月旁邊的那朵雲微笑。
「柿子哥?」小月蹙眉。
「拉拉?」拉拉轉過他的大頭,玩具頭套下的臉肯定茫然。

「我要和饒樂妤告白。」我揭曉答案,全身二十一克的靈魂都在燃燒。


arrow
arrow

    柿子蔡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