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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的人生活中總是會發生有趣的事。
而幽默的小說家則可以將一件普通至極的事情寫得白爛如神。

那是我國中剛畢業的時候。

常言道:「性格決定命運。」。
性格當然也會影響小說創作的走向和筆下故事裡的世界觀。
然而我卻忽略了一點。
熱血背後的冷血,是一輩子安分守己的我所欠缺的。
事態嚴重,少了這方面情感的領悟,是不可能將小說更上一層樓的!
我茫然了,下一步頓時失去了方向。
但畢竟我長了腿毛,歲月不單單只在我臉龐徒留痕跡,也使我幼稚的思想趨向成熟。
比自強號和莒光號還快,我迅速找到了擁有冷血性格的方法。
「媽,對不起了。」我脫掉上衣,逼近在床熟睡的母親。
冷血,我決定把自己變成那樣的人!
方法就是,從今以後,洗冷水澡!
「媽,我洗冷水澡囉!」我脫得一絲不掛,衝向還沒開電燈的浴室。
「神經喔,省瓦斯費倒是真的!」老媽啼笑皆非,繼續睡她的美容覺。
從那天起,我便展開了每天洗冷水澡的修行......

「哥哥,你討厭熱水嗎?」還在讀國小三年級的弟弟問道,正泡著滿滿浴缸的熱水跟我炫燿。
「孩子,別說哥平常都沒有教你正經的東西。」我用盆子撈了半滿的冷水:「男人要懂得為自己立下目標!」
呀喝!冷水從頭髮傾倒而下,冷冰冰的液體沒有感情地從眉心、鼻樑、嘴唇、頜頸順序流下,每一滴溫度接近零度的水珠爭先恐後地比賽誰先抵達浴室的瓷磚地板,好像輸的人就要陪我同床一樣恐怖。
雖然氣候還不是很冷的冬季戀歌,但這種程度的冷水仍足以讓我全身的雞母皮一顆顆冒出。
「千萬別小看冷水澡......」我用毛巾擦拭身體,皮皮挫到不行。
「大哥,熱水好像比較舒服。」老弟瞇著眼,用橡皮筋瞄準我的耳朵。
「那又怎樣?」我不屑,擺著一副驍勇善戰的樣子,就像米開朗基羅的那尊大衛像一樣萬夫莫敵。
就是這句「那又怎樣」,我從夏天一路洗冷水到秋天,甚至起了想要挑戰寒冬的念頭。
儘管父母弟小苦苦相勸,決心堅定如花崗石的我也不為所動!
「蔡爸,我會不會少一個兒子啊?」媽流著眼淚,眼睛卻盯著台視的偶像劇《命中註定我愛你》。
「我好餓,宵夜還沒煮好嗎?」爸比較擔心這個問題。
冬天的身影悄悄地到了,因為它的呼吸讓整鍋台北盆地都變得十分冷冽。
寒流像是在比一千六百公尺的接力賽跑,一波接著一波來襲,我發現冷水澡修行開始艱難了起來。
浴室裡,熱氣繚繞整間,而浴缸的熱水依舊半滿,老弟依舊半躺在浴缸裡面嘲笑著我的修行。
「大哥,你會不會突然死掉啊?」老弟一直發出喔喔喔喔的怪叫聲,讓我無法專心潑冷水。
「靠,不用你操心。」我用蓮蓬頭射出的冷水沖掉肩膀上的泡沫。
室溫到了攝氏13度左右的時候,我必須深呼吸,腦筋也不太能想事情了。
「對了大哥,我把你那兩條銀色項鍊戴去學校,被老師沒收了。」老弟眨著眼睛,在熱水裡面練習換氣的動作。
「沒關係,再買就有了啊.......」我拿著臉盆,全身都在發抖,像極了沒有體毛的大狗。
「大哥你人真好,都不會罵我。」老弟他不知道,等我事後回想起來他就死定了。

終於有一天,室內的溫度來到了嚴寒地獄般的個位數。
「哥,你為什麼都交不到女朋友?」老弟很欠扁,他用熱水攻擊我的腳底。
「吵死人了!閉嘴!」我一腳踢過去,讓他吃我的腳底水。
我顫抖,抖個不停的手拿著還沒凌遲在我身上的寒冰冷水。
「蔡思凱......你要撐下去啊!」我還沒潑在自己身上,我便噴了兩個字出來:「哈啾!」
是的,那一年,我感冒了,而且病得不輕。
我記得那晚發了快接近四十度的高燒,媽還騎機車載我到三重縣立醫院掛了急診,這也是頭一遭看見埋針插進我右手臂的靜脈,透明管子連接到冰冷的鐵架上,上頭擱著應該是營養劑之類的東東,急診室裡面的護士雖然上了年紀,可我想上廁所時還是得一跛一跛地握著鐵架到洗手間,只為了避免護士看到我使用尿壺的尷尬瞬間。
而在病床旁守候了我好幾小時的媽,沒有責備我怎麼白痴到冬天了還在沖冷水,她笑笑的,依稀有撫摸我的額頭。
媽媽她的神情從來沒有這麼憔悴過,那時候我看得好心疼,好心疼......
自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做過任何無益於自己身體心靈的修行,因為會擔心我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套句盛竹如的經典名言,萬萬沒有想到,快要年尾的2008年,我要展開了苦練吉他的修行了!
問題是,我連吉他的弦都沒有碰過,區區兩個禮拜,真的能練得起來嗎?
我苦惱著,在圖書館結束和我不熟的數學先生苦戰,希望等一下的「練團」能夠順利。

我希望一切順利,真的。


公立高中生的禮拜天可以很忙碌,也可以很普通。

忙碌的人可能在練社團成果發表會的團康舞蹈,亦或是跑北車附近的補習班提早準備大學聯考的必考項目,比方說:不友善的等差級數和排列組合的坐座位問題。
也有些高中生在餐飲店打工,過著令人稱羨的打工人生。
能一邊讀書一邊打工的人很強悍,因為學生光準備社團和課業,就有點讓人措手不及了,何來多餘的時間穿著服務生的制服,右手拿筆左手拿菜單幫客人點餐呢?
所以很多人都羨慕那些打工族,因為大多數的高中生都想早點學會獨立,在外面多賺點錢讓自己過得更好是個原因,增添社會經驗也是個不錯的理由。
那普通的人呢?
不用上班也沒有社團可以準備,更別說有女朋友可以找來約會。
要叫他認真在圖書館演練數學題目?
別提了,那等於要他的命,誰要好端端的假日脫光光送給數學啊,數學小惡魔它才不領情呢!

於是我這個普通的高中生,在普通的禮拜天下午,搭著普通的路線公車,用普通的心情來到了忠佑的老家,蘆洲。
我第一次去忠佑家的時候,是一家烤肉萬家香的中秋節。
那時參觀忠佑的房間只有一個印象,那就是東西多到讓我瞠目結舌,滿地的雜誌和整櫃的《火鳳燎原》系列漫畫,我很喜歡的日本女歌手大塚愛,她的全部單曲包括演唱會的精裝DVD忠佑都有收藏,連剛販售不久的PSP遊戲主機,都大剌剌地放在枕頭旁邊炫燿,好像在說這沒有什麼,身外之物而已。
長大以後,我要租一間像樣的套房,東西不用像忠佑一樣多到有些雜亂,只要擁有自己的一台小筆電和一張木桌,然後有個能眺望無敵夜景的窗口,這樣就足夠了。
回憶結束,我已經來到忠佑住的公寓樓下,我拿起手機,鈴鈴鈴給他。
「喂,我到了。」我簡潔有力地說,還在用預付卡的我知道電話費很貴。
「喔,等我一瞇瞇換一下褲子。」忠佑的語氣很興奮,不知道是在興奮什麼。
「喔,掰掰。」我掛掉電話,將手機放進口袋。
我倍感壓力,在公寓門口來回踱步,心裡盤算的都是哪個藉口可以讓自己從這個賭約安然脫身。
一想到待會銳利又複雜的五線譜就要把我的腦袋團團捆住,我就躺立難安。
能不能結束這個惡夢啊,耶穌基督?
分針約略走了十三格,我在對面全家便利商店買的麥香奶茶也喝了十三口。
忠佑一慣地慢動作並沒有讓我火大,所以當他打電話過來,要我再等他十分鐘的時候,並沒有讓我發飆造口業。
拖越久越好吧,反正練團遲到是因為你拖拖拉拉的關係!
我兩腳踩著因為陽光直射而產生的影子,如果影子也有表情,它現在一定是苦惱萬分吧,是吧?
「欸,我跟你交換身分好不好?」我蹲了下來,低聲問著正在嗅我鞋子的黃毛狗,牠頸子上綁著舊舊的紅色項圈。
「不要,當人類比當我們還累。」黃毛狗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噴了一口氣在我的鞋帶上面,彷彿說了這麼一句狠話。

我吸了最後一口麥香奶茶,用力把鋁箔包擠爆,裡面充滿奶味的空氣噗的一聲全都跑到外面的世界來了。
鋁箔包乾癟的身體我看得好心疼,因為它現在的樣子雷同我的寫照。
我的肉體雖然看似正常,但靈魂完全無法和身體各個部位相應,好像手的靈魂接到了腳的位置,而腳的靈魂跑到了括約肌那臭臭的地方遊蕩。
不為什麼,只是兩個禮拜練會吉他這件事情,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上台用英文自我介紹那種程度的壓力。
如果兩個禮拜練會吉他,是要應付藝術與人文課程的才藝表演,那還說得過去,偶爾彈錯個和弦,同學笑笑也就算了。
但我現在算是Carbs的「成員」之一,接踵而來要面對的是真正在外面搭棚表演的那種演出,不容許半點錯誤的那種演出,圍觀的觀眾有超過一個班級人數的那種演出。
那種演出,豈可是我這種校園歌唱比賽被評審斷然卡歌的參賽者,完全不懂樂理的半調子呢?
所以我頭痛,所以我胸悶。
「拍謝,久等了!」忠佑推開了公寓的鐵門,腳踩著Timberland的靴子向我走來:「你在衝三小?」
「欸真的要練團嗎?」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把麥香奶茶隨手放在一輛腳踏車前面的菜籃子裡:「我突然有點累了......」
「走了啦,想那麼多幹嘛又不是女生?」忠佑掄了我的肚子幾拳,然後送我一個飛踢。
我的瞳孔直視著高掛著太陽的天空,唉,明明是個適合出去動物園玩的日子啊......

我有想像過,剛加入熱音社的人過著怎樣的練團人生。

我認識一個氣質不凡的學長,他的首級,也就是耳朵、鼻子、脖子等地方,全都掛滿了耳環、鼻環、項鍊等銀飾,一不小心互相碰撞的話還會激起叛逆的搖滾火花,眼妝的部份,時不時會化上惹人注意的煙燻妝,如果不仔細看他的臉,辨認錯他的性別是偶有所聞的事。
他的名字我不方便提,但我可以透露他姓沈。
沈學長是熱音社的社員,大我們一屆,但因為太愛吉他了,所以和高二的我們成為了同班同學。
不知道他是熬夜練吉他還是什麼原因,每次都看他趴在桌子上睡覺,我心想玩社團真的可以玩到那麼累嗎?
連班導葉美妏老師時時刻刻的苦口都感動不了他,簡直蹧蹋了葉老師的婆心。
在升學高中裡面,玩社團的人難免會被學校師長冠上「將心思分給旁門左道」的名號,除非你本身功課好,如此一來師長便會表揚你除了擅長讀書之外,還那麼多才多藝,實在是萬中選一的全能學生。
可萬中選一,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呢?
學業和社團要兼顧,對成績普普的我而言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然而,我竟然要像沈學長一樣,開始了日以繼夜的辛苦練琴人生......

我和忠佑都還沒有機車駕照,只好理所當然地搭著人擠人的公車來到了板橋市中山路的一間練團室。
那間練團室,散發著一股音樂創作者特別喜歡的氣味。
「柯忠佑,你們很慢耶!」小怪揮臂嘶吼,瘦巴巴的他看起來有點柔弱。
「對啊,真的很會拖,預約時間都過了多久?」樂樂嘴嘟嘟,紅潤的臉頰微微鼓起。
「我要把今天練的譜寫記號啊,不然你們有準備?」忠佑沒有半點身為遲到者該有的慚愧,從容不迫地向他們走去。
「素梅由。」石中學長臉臭臭的,但講的話仍有些滑稽。
我今天超沒有自信的,整顆頭畏首在忠佑的背後,不想讓Carbs任何一位團員瞥見我的自卑。
我眼角餘光掃到那位藍眼睛外國人的身上,發現他的視線也停留在我的瀏海上。
「哼。」藍眼睛外國人用鼻孔噴氣,這氣的組成完全不在化學元素表裡面,因為它代表著不屑。
我也記不得他的名字,依稀記得忠佑昨天有幫他自我介紹,是吧?
算了,反正這個藍眼睛外國人看起來和阿爆一樣絕非善類,少碰為妙。
阿爆蹲在騎樓下吞雲吐霧,完全不想搭理我和忠佑,擺著我意料中的姿態。
「那先去找店長吧,follow me!」忠佑打頭陣,走進了練團室的前廳。

練團室就是練團室,白色的日光燈有些老邁,因為昏暗的光線透露了它的年齡。
這間店沒有特別裝潢,畢竟是拿來練團,不會氣派到讓人想借住一宿。
我們來到了地下室的一間小練團室,很便宜,一個小時好像才兩百元,我們七個人分一分一小只要出二十九塊。有租過練團室的人都明白這價格實在是俗又擱大碗。
當然設備和價格是有關係的,這就和親生母親總是用最好最貴的奶粉泡給我們喝一樣,如果她和我們沒血緣關係,就要當心她餵我們喝的是不是中國的黑心牌奶粉了。
「牆壁的漆料有點破耶......」樂樂指著水泥牆壁上面的斑駁。
「還過的去。」忠佑對著鏡牆反射出來的自己整理服裝儀容。
「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起頭?」阿爆終於說了第一句話,讓我意識到她原本就會講話的事實。
「學長,你有帶那把舊的嗎?」忠佑彈指,望向揹著兩個吉他袋的石中學長。
「油,偶由......戴。」石中學長把吉他袋輕輕放下,讓它們靠在牆邊。
「剉賽凱,跟我來。」忠佑叫了我國中的綽號,我只能咬牙切齒跟了過去。
忠佑打開其中一個黑色的大鏈袋,拿了把紅色白色各佔一邊的吉他出來:「從今天起,你要好好認識你手上的這把琴。」
「怎麼認識啊,別搬出跟它培養感情這套。」我翻白眼,又不是在演電影。
忠佑從口袋裡面掏了個塑膠撥片,丟給了我:「這是pick,專門拿來彈吉他的彈片,你先自己亂玩吧。」
我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夾住彈片,裝模作樣地在吉他的弦上刷來刷去。
喔,第一次刷吉他的感覺,好害羞,也有每刷一下臉就變帥一下的錯覺。
忠佑他們將自己的樂器接上音箱,木質地板上都是毫無章法亂放的導線,一個不注意還有讓人踉蹌的危機。
每個人都在調音,都在往「準備就緒」的途中。
在我和吉他培養感情的這段時間,忠佑他們已經將五月天的《溫柔》跑過兩遍。
只有我還在這裡用「波卡」彈不出個所以然。
吵雜的金屬聲結束,所有團員都在喝水聊天打屁。
「嘿,可以嗎?」樂樂蹲在我的旁邊,因為我五分鐘前因為腳痠而坐著。
「我覺得壓力很大。」我老實,有點想把pick當作暗器射忠佑的腦門。
我隨手刷了幾下琴弦,但怎麼刷,就怎麼怪。
「不是這樣啦,笨蛋。」樂樂把我的右手稍微往上挪,然後指導著:「你的手不能壓到琴弦,不然會沒聲音。」
「是喔。」我又繼續刷著我的弦,表情有點窘迫。
「吼都跟你說不要壓到琴弦了啊,來,手往上一點點。」樂樂打了我的手背一下,不會很痛。
「OK的啦!」我哈哈,繼續彈著吉他。
「叫你聽我講都不聽!都跟你說手不要壓到琴弦了啊......」
樂樂很有耐心地教導我如何用正確的吉他手姿勢,取代我現在正使用的「熊抱吉他」醜姿,加上她不厭其煩的「都跟你說」照樣造句,我的右手才肯放棄欺壓琴弦。
「這就對了,有點像樣了喔!」樂樂拍拍手,鼓勵我這個小孩子等級的吉他生手。
「哈,謝謝妳喔,妳人真好。」我放下吉他,老抬著它挺累人的。
「為了我們練團進度啊,拜託!」樂樂的誠實真有些傷人:「因為我晚上要和好姊妹去吃古拉爵!」
我想也是,是為了我們所有成員,而不是「我們」。
「女生真的很會享受口福喔!」我皺眉。
「要你管喔,快練琴啦!」樂樂用鼓棒敲了我的頭一下,然後蹦蹦跳跳走開。
真的是很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我呆呆的嘴巴張得很開,右手又壓到了弦。
內心澎湃不已,打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我便對飄著蘋果髮香的女鼓手累積了一層又一層的好感。
我也知道,很多喜歡,都是從有好感開始的。
我知道,我知道......


「當時我不應該逞口舌之快,讓Carbs冒那麼大的險。」忠佑踢著控制音量的音踏,無精打采地說。
藍眼睛外國人蹲在角落,一個人翻著MARVEL系列的超人漫畫,沒有人想打擾他。
「手要放在指板或檔子附近,不是那裡......對,就是那。」小怪今天沒有任何笑聲,用很嚴肅的神情教我吉他。
「我剛剛就想問了,為什麼我的吉他沒有聲音?」我問,我想連初學者都沒有問過我這個白痴問題。
「呂梅穿電啊......」石中學長指著輸出插座上的插頭,也是一臉嚴肅。
忠佑戴上了耳機,無奈地說:「學長,你一步一步教他,學多少算多少。」
我說過了,從小沒有學過半種像樣的樂器,媽買給我的電子琴,它潔白的琴鍵上面被我用簽字筆寫上醜醜的「ㄉ」、「ㄖ」、「ㄇ」來依序代表Do、Re、Mi,省下我彈了Do還要找Fa的時間。吹直笛的時候,老師還沒聽完我吹的《望春風》,就會用不耐煩的口吻要我趕快坐下,淨說些分數打好了下次要努力練習之類的屁話。
舉了這兩個例子,就是為了說明我是個音痴這淺顯易懂的道理。
所以剛剛的三個小時,天生急性子的忠佑要我立馬學會C調的和弦還有音階。
我怎麼可能會? 光是記那些指法就夠折騰我了,還要我右手持續撥弦左手忙著對應和弦的指定位置!
就這樣,大夥兒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紛紛嚴肅了起來。
阿爆打了一個好大好臭的呵欠,瞬殺了一隻倒楣飛過的蒼蠅。

一根菸的時間,要長也可以,要短也行。
我想過了大約十分鐘左右,熱音社的幹部吉他教學長石中,原本充滿熱情的臉垮了一張又一張,到最後都面無表情了。
「白痴。」石中學長罕見地說了一句比我還要標準的國語。
我懊喪的臉孔就像顆漸漸漏氣的氣球,越來越沒有精神撥弦。
和阿宏的賭約恐怕是不戰而敗,凶多吉少了。
就算我勉強記住了某一段C調和弦,但學下一段的時候就會忘記上一個。
真的是......很令人洩氣耶!
「唉,你真的很沒用。」阿爆冷不防丟了一句,一樣是勁辣口味的字句。
「別練了,東西收一收吧。」忠佑背對著我,不熟悉的背影對著我說:「只不過是門票,光練團的錢就快爆了。」
我聽到這句話,無名火從心頭燒起,重重地放下無辜的吉他走向忠佑:「你從剛剛就在那邊哭,搞屁喔?」
忠佑沉聲道:「這三個小時裡,我完全看不到你的進步,所以你有在認真嗎?我剛剛冷靜一想,這賭約打從一開始就是百分之兩百輸定了,you know?」
阿爆也插嘴:「你他媽現在才知道,讓一個外行人插什麼手?」
「對不起兄弟,不是我看不起你,只是照今天這樣下去,兩星期兩首歌,免談!」忠佑的嘴臉變得相當陌生。
連自己最熟的朋友都這樣打擊我的信心,超難過的,這就是和我一起談論夢想的兄弟。
兄弟,根本是叫假的!
「好。」我轉頭,準備離開練團室。
「等一下,你錢還沒出。」忠佑最不喜歡別人欠他錢了,所以錢的事情他才不會忘記。
我從皮包掏出一張一百,塞在石中學長的手心,然後咬著嘴唇離開此地。
很好,是你們要我放棄,教我萬念俱灰去做人的。
垂頭喪氣不適合我,就像練團人生不適合套用在我身上。
走之前我還重重地帶上門,大聲的關門聲響劃清我和Carbs之間的界線。
隨便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是玩音樂的料,唱歌也是,玩樂團也是。
但難過的心情卻比新聞報導上的任何一則新聞,都還要來得真。

接近傍晚的板橋市,越夜越充沛著無窮的活力。
行人紅綠燈上的小紅人呆呆地站直著,我也有樣學樣,兩手緊貼褲子邊的縫線,打直腰桿站得很像阿兵哥。
和我一樣正在等綠燈過斑馬線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但和我一樣心情差勁的,恐怕沒有人和我站在同一陣線。
正當我思索著晚餐要不要在板橋附近一併解決的時候,小綠人開始走路了,身邊的陌生人也邁開了腳步。
「同學小心!」
我驚醒,連滾帶爬避開急駛而來的福特。
那個拯救我一命的聲音,總是這麼好聽。
回頭瞻望,一抹親切可人的微笑就在不遠處。
「怎麼了嗎?」我努力撐起微笑,實在是不想遷怒於可愛的她。
「你沒事吧......」樂樂看著我假裝快樂,她也快樂不起來:「你不要理他們啦,他們都很差勁。」
「算了,他的個性就是這樣,看開了。」我兩手一攤,眼睛盯著行人紅綠燈上,正在快速奔跑的小綠人。
終於小綠人累癱了,不小心被迎面而來的車輛撞成紅色木頭人。
所以路人們又聚集在斑馬線前,等待下一波的過馬路時間。
「我剛剛有罵過他們了,他們真的不該這樣子嘲笑你......」樂樂理直氣壯地說著說著,誠心為我辯護。
接著,她拿起了手機撥號,接著一連串少女之間才懂的火星對話,這才掛掉了電話。
她幽幽一笑,神秘兮兮地看著我的鼻頭,好像我鼻子上有兩粒飯粒。
忽然,她拎著我的衣角,嘴角上揚。
「幹嘛啊?」我不解,但口氣並沒有很差。
「我帶你去散散心,走!出發!」樂樂就這麼把我拉著走,毫不在意路人們異樣的眼光。
充滿活力的板橋,有一位精力充沛的女孩拉著很笨很拙的男孩。
原本該在空白的日記本上寫下「今天一切正常,我有吃飯。」字樣的禮拜天,就這樣被樂樂上了精彩的顏色。

還好有她,幸虧有她。
我的難過不再是難過,而是......


2008年的10月25日,臺北市的十月並沒有安然地進入尾聲。
剛過完生日不久的臺灣,人民便迫不及待在臺北市這塊土地上舉行了一場大規模的遊行。
並不是提倡同志婚姻的理念訴求,而是抗議和質疑馬政府對中國毒奶粉事件和全球金融風暴的應變能力。
自施明德率領紅衫軍圍城之後,好久沒有像樣的民眾暴動了。

凱達格蘭大道上,交通已經受到了管制,大馬路上漸漸聚集著蠢蠢欲動的抗議人潮。
幾百張用來格擋臭雞蛋的警用盾牌,訓練有素地排成一列雄壯威武的隊伍。
全副武裝的警備人員手持警棍,不斷地敲擊著佈滿坑坑洞洞的盾面示警,表情像希臘三哲人的雕像一樣嚴肅。
他們是維持總統府前活動秩序的最前線,也是不分黨派不分顏色的國家護衛隊。
兵分五路的遊行隊伍各自在赫赫有名政治人物的領導下會師於凱達格蘭大道,準備上演今天晚上的重頭戲。
眼前所有人都不是跑龍套,而是荷槍實彈的姿態,超過三十萬的人頭在我面前搖晃著,完全是大導演張藝謀會喜歡的畫面。
但我好不習慣這種人擠人的地方喔,尤其前面幾個梳著油頭的老先生身上的古龍水味一直刺我的鼻。
「喂!妳帶我來這種地方幹嘛啊?」我看見有個大學生模樣的人拿起雞蛋砸自己的頭:「不會要我當這些人的精神領袖吧?」
「等等你就知道了啦,一直吵一直吵!」樂樂瞪了我一眼,讓原本想繼續嘰哩呱啦的我安靜下來。
「欸最前面那個人好像陳水扁喔......」我近視有點深,看不清楚最前面坐在宣傳車上的微胖中年男子是不是陳前總統。
「他有參加這次活動嗎?」樂樂擠著前面穿著汗衫的大叔,一邊拉著我的衣角前進。
「誰知道。」我漠然,政治一向不是幼稚的我關心的議題。

沒發生我期待的雞林蛋雨,隊伍靜靜地等待領導者的下一步行動。
忘了過多久,我發現想要上廁所或是往回走都為時已晚,因為前後左右三百六十度都擠滿了站著不動的臺灣人,如果用鳥瞰圖拍攝這個場面的話,一定是電影魔戒中土戰爭或是滿城盡帶黃金甲的等級,戰爭電影導演愛不釋手的鏡頭。
沒有用太多的筆墨誇飾,人多就是人多,比起剛剛估計的三十萬人,我覺得還有更多!
霎時,主辦單位將藍色的超強雷射光打在總統府臉上,是簡單到不用查字典了解字義的「無能」二字。
超屌的現場效果! 原本鬱悶的心情隨著這一道藍色激光的投射,逐漸明朗開來。
好酷炫的抗議手段喔,我頭一次見到耶! 不開心也難吧!
「好屌喔......」我目瞪口呆,親臨現場才有辦法理解我的小興奮。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呢!」樂樂故意不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賣了關子給我。
不由我說下去,最前方的女性領導者提著活動用的大型大聲公,唸出了口號:「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

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
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
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
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馬政府無能!下台!

一連串的吶喊響徹雲霄,我和樂樂也跟著人群喊叫。
只不過我們喊的內容物不一樣。
「柯忠佑你怎麼那麼機歪啊!」我大喊,心中的不滿越來越稀。
「我肚子好餓喔,請我吃古拉爵拜託!」樂樂根本是在許願,只不過不靈就對了。
我們高舉雙手,比的是ROCK國際標準手勢,硬要和別人不同就是我們年輕人愛表現自我的特徵之一。
「樂樂,謝謝妳,我心情好多了。」
「不用客氣,好玩嗎?」
「不好玩,但是喊得很爽!」
在活動的最後,主辦單位點燃了燭火,用感性的聲音祈福台灣的未來能夠越來越美好。
快要晚上十點的最後,並沒有多大的啟發或是得獎感言可以說,因為我的膀胱已經快要爆炸了!
人潮已散去了大半,所以我們可以快速穿梭在人與人之間的隙縫,然後從上萬人海中脫身。
「我想先去廁所。」我不好意思,不曉得在不好意思個屁。
「剛好我也要去,那裡好像有麥當勞吧?」樂樂東張西望,看哪裡有「馬子」可以讓我們方便。
我跟在樂樂的後面,因為家裡管得嚴,甚少到處趴趴走,所以身為臺北人,卻哪裡都不熟,完全不像個臺北人。
「欸,妳不是說晚上要去和妳姊妹吃飯?」我突然想到她在練團的時候這麼跟我講過。
「是啊,但我取消了。」樂樂沒有回頭看我,只是放慢了腳步:「他們對你這麼壞,我還有心情去吃飯嗎?」

他們對你這麼壞,我還有心情去吃飯嗎?

這句話我反覆思索著,其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涵義。
我沒有多問樂樂為什麼取消了和姊妹的聚餐,反而跑過來找我,用另類的方式安慰我這個男生。
只是靜靜感受,這善良的女孩子,一點一點滴在我心上的溫柔。
「欸,同學,你在發什麼呆啊? 快點啦!」樂樂雙手叉腰,她一定覺得我發呆的模樣很白痴。
「走那麼快幹嘛啊......」我笑罵,小跑步跟了上去。

後來我們沒有去麥當勞撇條,因為附近就有一座介壽公園。
介壽公園晚上的時候有點陰涼,尤其那站著不動的林森銅像,它的眼珠子如果處於昏暗不明的情況,那看起來就像是會轉動一樣。
設計整座公園的人園藝技巧很高,整體有讓人來到新設立的國家公園之感,所以看到有小情侶在灌木叢邊幽會或是兩個男生在涼亭下偷偷摸摸也不意外。
我看到廁所了,心情就像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高興。
但是廁所旁邊有一群人在吵吵鬧鬧,仔細一看,他們每個人手上都還拿著酒瓶亂晃。
是不良少年,高二的我幫他們迅速貼上標籤。
「要上嗎?」我問著樂樂,我還蠻俗辣的。
「Why not ?」樂樂笑笑地說,彷彿竊笑我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
正當我們離廁所有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才走到第七步,那群不良少年就主動走向我們。
原本不把不良少年放在心上的樂樂也開始緊張了起來,自動退到我身後去。
「不好意思,裡面有人在用。」身材精壯的黃髮男,好像是他們的老大。
「整間?」我指著不小間的廁所,整間都有人在用是想騙誰。
「對,去別邊上吧。」黃髮男口氣很不好,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我。
「但是那女的可以去上!」旁邊一個戴帽子的嘻哈男笑笑,看起來就很色。
樂樂搖搖頭,她才不想自己的人生上演電影情節的事情,我是指,那種事情。
打定主意,我和樂樂準備要去尋找另外一間公廁的時候,嘻哈男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繞到我們的後面,笑嘻嘻地張開雙臂堵住我們的去向。
嘻哈男的後面也站了兩三個同樣嘻哈打扮的男女,特徵沒什麼好形容的,硬要說的話就是很流氓。
「去上啊,幹嘛繞遠路?」黃髮男冷笑,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是我最討厭的聲音。
「那......那我也要上!」我鼓起勇氣說了這句話,故作鎮定的樣子才不會讓自己的氣勢減弱。
「死高中生,你閃邊大便去啦!」有性別歧視的嘻哈男對著我嗆聲,給我毫不留情的差別待遇。
靠,這世界上怎麼真的有這種流氓存在啊? 我還以為電影都是演假的耶!
嘻哈男伸手往樂樂的頭髮一摸,嚇得樂樂往我的方向躲去。
「喔,好香喔~」嘻哈男聞著自己的手指,一臉淫樣。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樂樂兇了起來,卻惹得流氓們哈哈大笑。
怎麼辦,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施展了,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是要怎樣在約有六七人馬的包圍下全身而退呢?
打電話嗎?如果電話被搶走怎麼辦,而且他們只要一人一拳,電話就打不得了。
大聲喊救命嗎?這倒是個簡單的好方法,但這廁所四周都沒有別的路人,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嘻哈男和他的朋友們向我靠近,其中一人用兩掌把我推過去,另外一人的兩掌又將我推了回來,完完全全將我當成了皮球在耍。
我不知所措,他們看起來都是二十幾歲的混混,光身高就吃了我十幾公分,我怕都怕死了。
靈光一閃,雖然這是最智障的辦法,但絕對是現在最熱血的對策了!
我,用吃母奶的力量豁出去了!
「我操你媽的臺北!」我學著范逸臣的經典台詞,一腳踢向嘻哈男的肚子。
這麼突如其來的一踢,嘻哈男被我踢得人仰馬翻!
然後我就跑走了。
是的,我馬上跑走了,趁他們還需要四秒的時間反應剛剛發生的事情。
「幹!麥造!」嘻哈男飆出台語,臉部的五官只能用猙獰兩字形容。
對不起了,樂樂,我沒有二頭肌可以保護妳,如果明天禮拜一早上朝會升旗害妳缺席的話,我會帶鮮花去病房探望妳的。
「同學你很不夠意思耶!竟然自己跑走!」沒想到一轉頭,樂樂就在我的右手邊。
「你還在喔!」我訝異,沒想到樂樂反應也挺快的。
往前衝刺!身邊兩側的空氣線條都是快速劃上的橫直線!
回頭一望,那一群不良少年快要追上我們了,彼此距離不到兩個姚明的身高。
可惡,一般逃亡的情況下,要優先做到下列三件事情:
1.深呼吸,可以的話去便利商店買瓶麥香,冷靜一下。
2.拼命跑,與其躲在女廁被攻堅,還不如跑到累死被雞姦。
3.想辦法,確實減少自己被當成目標的機率。
當機立斷,我把樂樂推到後面,扮鬼臉道:「不好意思犧牲妳的美貌了!」
樂樂重心不穩,往前撲倒在地。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啊!
再度回頭一看,我當場罵了聲幹,雙腳速度加快。
這是哪門子的畫面啊?!
根本沒有人要抓她,許多人從她的身邊跑過,甚至有人驚恐地從她身上跳過。
我的大腦似乎被植入了木馬程式,一片空白到沒有任何的絕招可以使出,完全依靠本能在大步快跑!
「操俗辣,哩溝造!」滿口台語髒話的嘻哈男像是變魔術一樣,突然跑在我正後方,但我們根本沒有要玩接力賽跑的意思。
我沒有回話,我現在的回家作業就是賣力奔跑,其餘的都先放空吧!
不過,願意當流氓的人,追殺路人一定是他們的興趣,興趣久了就會變成一種職業技能,千萬別惹毛有專業技能的人。
如果你惹毛了老師,老師就會翻開課本第一百二十六頁,然後隨便唸一段要你回家罰抄,明天早自習前交給他。
如果你惹毛了警察,原本好端端的「未依規定進行兩段式左轉」就會再加上一條「妨礙公務」,這樣一來自己的錢包也會罵上誰誰誰的媽媽。
然而如果你惹毛了流氓,那麼他一定會揪住你的領口,然後先揮你的左臉頰一拳,再用雙手把你搥倒在地。
所以現在的柿子蔡,正一邊用淒厲的聲音哀號,一邊祈禱有警察可以過來做點正義的行為。
「很會跑嘛!」黃髮男的胸口微微起伏,拳頭握得緊緊的:「弄他!」
接下來應該是一連串帶髒字的拳打腳踢吧?
我預先保護著自己的小雞雞,因為這時候閃尿就真的不好意思了。
「都給我住手!」宏亮有力的聲音貫穿了每個流氓的耳道,這聲音的主人是我最不想見到的女生。
那個令我震懾又討厭的聲音,又爆發出來了!
毫無疑問,是阿爆。
趴在地上的我半睜開眼,可是視線有些模糊不清,但可以聞到蘋果芬芳的洗髮精香。
一雙溫暖的手把我攙扶起來,我貼著她的肩膀,嗅到了昨天和今天都在聞的髮香。
是樂樂,樂樂也來了。
「大姐,妳怎麼來了?」黃髮男馬上變得乖乖的,還稍息立正站好。
不只黃髮男,連嘻哈男旁邊的所有流氓都站得直直的,好像現在是升旗時間。
「你們幹嘛找我朋友麻煩?」阿爆不理會黃髮男的問題,因為她沒有必要回答別人的問題。
「大姐,是那個俗辣先動手的......」黃髮男低著頭假裝反省,但他的眼睛卻瞪著我的眼睛。
「他的事干我屁事?」阿爆指著樂樂說:「你們調戲她? 幹你們敢挑戲她?」
沒有人試圖頂嘴,全都低下了頭。
我吞了口口水,雖然阿爆救了我一命,但她講的那句話還真是不中聽。
「阿爆,謝謝妳......」樂樂沒有多說什麼,準備把我扶到介壽公園的出口去。
「欸,柯忠佑的朋友。」阿爆接著說:「這次我跟你對不起,是我朋友的錯。」
雖然我沒有看見她的人,但我想她現在一定壓抑著怒氣。
這燙著爆炸頭的女孩,竟然會主動跟我道歉?
但第一題,這不關她的事吧?
第二題,阿爆這麼晚了還沒回家,這群不良少年還叫她大姐,難道她有混嗎?
「沒關係啦......」我無所謂,因為是阿爆妳的一句話讓我少挨十幾腳的。
「阿爆,我們先走了,等下回家手機講。」樂樂說了最後一句,但沒有轉頭。
「知道。」阿爆酷酷地說,其實她的聲音也可以很甜,卻硬要裝成熟。
之後再也不會想到介壽公園借廁所了,免得冤家路窄。

「總之不會想來了,尤其跟你這大壞蛋!」樂樂她這麼跟我說。


第一次和女孩子單獨出來那麼久,現在時間還是夜深人靜的十點多。
通勤車流量銳減,氣溫也變得微涼,一不小心可能還會讓人打噴嚏。
樂樂沒有講話,只是扶著我走路,頭低低的,沒有看著我。
「欸對不起啦......」我歉然,掙開樂樂的攙扶:「其實我可以自己走的。」
「......」樂樂不說話就是不說話,頭仍然低低的,不抬頭就是不抬頭。
「我不是故意要推妳的,只是那時候我真的急了......」
「......」樂樂總算抬頭了,但她是瞪著我的。
街旁的路燈一盞一盞,讓我們的影子像情侶一樣成雙。
可惜我們不是情侶,我們什麼都不是,只是對還不熟的普通朋友。
就在一個設置有電話亭的轉角,樂樂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是走了幾步之後才發現她停下來的,畢竟這是人生而不是偶像劇,我沒有男主角的帥氣,更沒有男主角異常在意女主角的敏捷性。
「幹嘛?」我傻愣愣地說,也跟著停下了腳步:「都跟妳說對不起了啊......」
樂樂「啊!」的一聲衝了過來,雙手握成拳頭狀,左一拳右一拳搥在我的肋骨上。
剛開始很大力,到最後越打越小力,越打越小力......
我有點不耐煩地輕推開她,但一推開,我馬上就後悔了。
女孩白裡透紅的臉蛋上,全都爬滿了豆大的淚珠。
一個活蹦亂跳的女孩子、充滿朝氣善良溫柔的女孩子,在我的面前毫不掩飾地哭了。
哭了,她真的哭了。
「妳幹嘛哭啊......」我有點不捨,可是又不知道從何安慰起:「又不是妳被打。」
「........」
「好嘛,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那樣推妳的。」我假裝沒事,一派輕鬆的臉:「對不起啦......」
「你知不知道剛剛我有多害怕?」樂樂的聲音很憤怒,但眼睛仍然是濕的。
「我......」我啞口無言,因為我有錯在先。
「你知不知道剛剛我有多害怕?」樂樂重複了一次,兩行眼淚同時從兩頰滑下。
「我也很害怕啊,我也只是高中生而已......」我想理直氣壯卻壯不起來,因為女孩哭了,真的哭了。
「重點是你只想到了自己!」樂樂的幾滴眼淚隨著這驚嘆號落在我的鞋面上。
我不能爭,畢竟我剛剛真的錯得超離譜。
老人家常常說,大難臨頭可以看清一個人的本性。
我口口聲聲說自己很熱血,什麼冷血是一輩子安分的我所欠缺的。
狗屁,剛剛推開樂樂的我,不就是沒血沒淚凡事只想到自己的自私鬼嗎?
「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明明不熟,為什麼所有人都放棄你的時候,只有我跑過來安慰你?」
「因為我很可憐吧?」
「不是,是因為我覺得,人在最失意,想法最危機的時候,一定要有顆心臟陪他一起跳動。」樂樂擦乾眼淚,止住哭聲:「不然他會活得越來越像影子。」
活得越來越像影子,這說法我是第一次聽到。
「可是我明明只是妳認識幾天的人,連朋友都還不算吧?」
「因為我想和你做朋友試試看啊......」樂樂雖然沒有在哭泣,但聲音仍有點哽咽:「我覺得你會是個不錯的......朋友,我不會在朋友需要幫助的時候丟下他。」
因為我想和你做朋友試試看啊,這句話也是第一次回盪在我的耳畔。
很甜,很感動,也很催淚。
天啊,我到底在做什麼? 我竟然親手毀了朋友對我的信任,是信任耶!把台幣換算成美金也買不到的東西!
「所以你剛剛的行為,讓我非常失望。」樂樂終於邁開腳步,用纖弱的背影代替告別。
樂樂......
對不起,樂樂真的對不起,拜託妳不要就這樣走好不好?
我的雙腳不聽使喚,意志力完全被彆扭和難過混雜的變種情緒給擾亂。
心中的聲音告訴我趕快追上去,但就是沒那個臉追上去,因為我讓一個相信我的人失望得很徹底。
不,真正的原因是我有好多感受沒辦法在一時之間全部傾瀉出來。
我一拳拳打在圍住介壽公園的雕紋鐵欄杆上,很用力打,也很用力哭。
我真的好後悔,竟然會生起如此人渣的念頭,十七歲的我到底在想什麼?
打到拳骨都破皮流血了,打到我感覺到痛楚,打到我覺得夠了,我才罷手。
等下回家要怎麼跟爸媽交代,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沒有樂樂的手機號碼,我要怎麼再一次誠心誠意跟她道歉?
問忠佑他們? 哈,算了吧,免得一見面就打起來了。
怎麼辦,如果這件事我這樣擺爛的話,那出了社會的我一定會以高中時代的柿子為恥。
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來,樂樂好像跟我讀一樣的學校。

臺北市立明倫高級中學。

暫且不管Carbs和阿宏的賭約在兩個禮拜之後會產生什麼樣的戲劇變化,我現在只想要樂樂原諒我。
這一趟修行吉他之旅還沒有結束,因為我和Carbs成員們之間的故事還沒開始。
為了不讓自己活得像影子,陰鬱、孤僻、消沉......
也為了贏回樂樂對我的信任,我不能就這樣退出Carbs。
就是因為Carbs,我才認識了饒樂妤。
就是因為饒樂妤,我的生活才終於有點調色盤上調不出來的鮮豔色彩。
「嗯,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擦掉有點娘的眼淚,開始尋找捷運站在哪裡。

如果將來有一天把這段寫進小說裡,我一定要把自己寫得很狼心狗肺。
這樣以後看到的話,就能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我沒有更多願意相信我的人可以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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