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明倫高中真的是小巧可愛,人生攝影機的鏡頭就先定格在可愛的校門口吧。
我們的校門頗大,但和別的高中比起來排行算小的。
幾位凶巴巴的教官站在校門口,指揮著準備駛進校園的汽機車。
教官不管心情好不好都會找我們的麻煩, 他們很喜歡唸學生們的裙子太短,早餐不要喝可樂要喝什麼無糖豆漿的都爽, 超會管東管西的,又不是在相親。
學生不能從車來車往的校門口走進去,過去就發生過教職員開車撞到學生的意外,由於前車之鑑,所有的學生只能從警衛室旁的小門進去,不然第二個選擇就是走天橋下來之後,向前走再往左轉就會看到學校小後門,那裡一樣有穿綠色制服的教官等你向他問好。
從警衛室旁的小門進入,一定會看見一座八卦池坐鎮,池裡養了好幾隻烏龜,不過烏龜們總是懶洋洋的,一大清早龜頭就縮進半顆。
和有烏龜棲息著的八卦池擦身而過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圍繞籃球和排球場的PU跑道,講白話點就是體育老師上課用的操場。
操場四周可見屈指可數的生鏽銅像,但我不明白為什麼孔子的銅像會和許多現代人的銅像擺在一塊,是表示孔子的知識淵博通曉古今嗎?
升旗桿旁邊也有孫中山和蔣中正這兩尊互看的偉大銅像,其中一人還拿著一本疑似中華民國憲法的書給另一個人看。
「你看教育部又改注音,是時候該革命了!」、「好主意!到時候俺當總統汝作副總統,哇哈哈哈哈!」兩個偉人乍看之下是這麼對話的。

我們的學校沒有多餘土地蓋司令台,所以面向操場的川堂前半部,恰好有幾坪的空間放一張講台和幾張椅子讓主任級以上的教職員坐,臨時的「司令台」就這樣平地起。
對了,說到司令台就會想到朝會升旗時,負責典禮工作進行的「典禮組」,親愛的典禮組和手語社一樣都是正妹的聚集地。
之前高一和我同班的啾啾和嘉嘉也是典禮組的一份子,典禮組裡的正妹無男人不知,所以她們都算是學校裡面小有名氣的人。
川堂前半和後半部有兩道拱門相隔,一張表框的彩色國父遺照就這樣被釘掛在兩門之間。
用不急不徐的步調穿過右邊拱門,然後走往不遠處的階梯拾級而上,旁邊跟著一位低著頭的女同學,但我不認識她。

我們高二的文組教室在四樓,明倫高中至多也只有四樓。
而二年六班就是我的教室,我高中人生裡的第二個大家庭。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班導師葉美妏是一位有原則、負責任的超級國文王牌。
對我這個立志成為小說家的人來說,上美妏老師的課可真是助益良多,受益匪淺啊!
美妏老師的專業程度和隔壁班某位同樣教國文的老師,那可愛的口頭禪:「同學們,這題先讓我看一下解析」相比之下,我的恩師功力渾厚有勁,所向披糜之姿,謂文壇女教主當之無愧。
和新班級的相處是挺新鮮沒錯,但仍然忘不了之前高一和我同班過的朋友們。
現在的他們,都在各自感興趣的領域飛東飛西了。

高一升高二,學校會要求我們填選唸文組(就是女生多的社會組,讚!)還是理組(陽盛陰衰,汗水味十足的自然組)。
我的高一朋友們基本上都對文史哲有興趣而手牽手填文組,老實說我因為數學不好,加上全班男女比例嚴重不均衡會影響到我的內分泌,所以也選擇輕輕鬆鬆的文組,反正死啃著講義或是和哆啦A夢買記憶吐司就行了。
重要的是,朋友們都唸文組,那我幹嘛搞孤僻跑去理組呢?
由於唸文組的同班同學人數過半,依學校規定可以原班底一塊升上高二,不必被拆散到世界各地。
超高興的耶!可以和阿澎他們升上高二,繼續打打鬧鬧,去龍山寺吃甜不辣,上課嗆老師之類的。
可以的,原本是可以的......
原本我們可以一起同班唸高二,卻因某些特別因素,高一班導溫喜富老師沒辦法繼續帶我們,所以一年十五班的同班同學面臨了分班的命運。
一聽到要分班唸文組,晴天霹靂,每個人的臉都像是被抹上大便一樣,五官排列除了臭臉,還是臭臉。

「溫喜富說話不算話!」那時高一全班同學的口頭禪大概就是這句。


我的籃球總是打得爆爛。
運球的時候我的眼睛沒辦法離開籃球,要切入的時候速度總無法甩開面前比我高的對手,要投籃......實戰中的命中率就跟我數學考卷上的分數一模一樣的低。
連我自己和自己比賽罰球線投十顆中幾顆時,還會尷尬地輸給上一輪才投四球的自己。
所以體育課的時候,男同學知道跟我一組永遠只有在籃球架下乘涼的份,自然沒有人要跟我組隊。
「幹蔡思凱你去跟女生玩跳繩啦!」同學甲開玩笑地說著。
「嘿咩!你每次都把球傳給敵人......」同學乙則認真地說著。
於是被嗆了以後,我都和女生們切磋排球,增進彼此之間的情誼。
如果沒打過排球,我始終不知道自己可以在擅長的運動領域裡面寫上排球,然後補上一豎加一點的驚嘆號。
抱歉,我老蔡賣瓜了。

下午有一場我們班的排球比賽,順便一提,今天已經是禮拜四了。
離阿宏那個改變許多人生活,促使我抽筋失眠的賭約只剩九天。
當下的我只有輕鬆的念頭,可能是抱持著毀約也沒關係的心態去面對吧!
哼!不是我不想練團,而是Carbs每個人都認為這是場以卵擊石的牌局,沒有獲勝的可能性。
既然大家第一天練團就肯定我做不到,又沒放心思在我身上,那我一個人在那邊熱衷個屁?
而且現在擱在我心頭上的事,是欠樂樂一個鄭重的道歉。
我現在滿腦子想著的都是要怎樣去她們班上找她出來,如何道歉才能真正道到她心坎裡。
但這一想就從禮拜一拖到了星期四,越想就越踏不出那一步。
「道歉真的不是我的強項。」我趴在自己的座位上,桌子上揉滿了一堆寫著道歉字眼的紙條。

下午的課堂時間是班際排球比賽的時段,所以不用上小胖老師的數學課。
之前有參加過校園歌唱比賽的阿澎,也是我高一時的朋友兼夥伴,他們二年二班剛剛敗下陣來。
二班耶,樂樂她也在二班......
可是我剛剛好像沒有在排球場周圍看到樂樂的身影,也許是我近視太深,霧裡看花只看到青蛙的關係吧。
緊接著上場的是我們二年六班對上王文沁她們班,班上所有人都從川堂丟下書包跑去圍城了排球場,替上場的選手們加油打氣。
「狗柿子,你在這邊等三小?」阿澎走向了我,一臉愁容:「走啦!去口渴啦!」
由於我沒上場也不是候補球員,所以我自告奮勇留在川堂幫大家看守書包。
「麥茶啦,輪到我們對上三班了,我要觀戰!」我不耐煩地說,從口袋拿出一包薯條。
「原來你去買了喔,哈哈哈哈!」阿澎從來不會客氣的,所以他用竹籤插了好幾根薯條放入嘴包咀嚼:「三班?你說戴葳、啾啾她們班喔?」
「不然咧?就王文沁她們班啊,聽說她們每天放學都留下來練球耶!」我看著薯條空空如也的紙袋:「幹......」
「咦?那不是熱舞社社長天線嗎?」阿澎指著遠方的一個紅色短髮男孩說:「你和他同班喔,柿子?」
我點點頭,突然想到還有位適合人選可以教我吉他。
「對了,林威廷他最近有在忙什麼社團活動嗎?」我用手指掏耳朵,試探性地問著。
「澎妹他啊,好像在練校慶的成發吧,他整個就是忙......」阿澎的眼睛瞇成一條線:「你問這個幹嘛?」
我搖搖頭,突然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
「沒事.......你看,我們班輸了上半場了。」我唬弄道,看著排球場的班上同學氣沖牛斗。
「合情合理,王文沁她們班每天留下來練球不是?」阿澎跳出來說了句有點可惡的公道話。
剛剛我分析了一下,那位留級的沈學長說什麼自己很會打排球,身高179左右很吃香,結果咧?
每次對方一把球推了過來,只要是沈學長接到球,排球不是往後飛越出界就是往前觸網失分。
「柿子,那個人是男的還女的啊?」阿澎忍悛不已,指著錯誤百出的沈學長。
「都可以。」我淡然下了註解:「阿澎幫我顧一下書包,我想尿尿。」
去W‧C之前,回頭凝望了二年六班幾秒鐘。
大家即使處於逆境,也是提刀備戰而不屈。
這不就是個好榜樣嗎?我是不是也不應該輕易放棄和阿宏的賭約,放棄Carbs的所有人呢?

「二年六班,加油!爽!」我在拱門前面大喊,嚇到了一位穿著康輔社社服的學妹。


身為一位健康主義者,我絕不允許自己的膀胱積滿了尿。
只要有尿意,即使教官拿著AK47教導實彈射擊,我也會衝破重重包圍來到廁所。
我一邊走向廁所,一邊在腦袋裡的草稿紙上寫著對樂樂道歉的手稿。
那麼多天像衛生紙抽一張抽兩張一樣過去了,她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那天真的是太害怕了......原來我這麼俗辣,虧我腿毛長得比別人還要長。
公園丟下樂樂這件事也徹底讓我看清楚自己,內心真正的模樣。
她會生氣、對我失望是理所當然的。我無法否認,那天的我做人真的很失敗。
結論是,到底要怎樣挽回樂樂對我的信任,並好好道一次歉呢?
想著想著,我的腳卻駐足於飄著夢幻粉紅色羽毛的女廁前方,一動也不動了。

我記得妮妮和我用即時通線上交談時,曾說了這麼一句話。
「如果緣分使然,那麼我和你的相遇不會是偶然,而是人生中的必然。」

所以當我在明倫高中的女廁前面,遇到了在淡水認識的可人兒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意外。
意外的是,我沒想過她穿制服的模樣這麼好看。
「......」我不知道要講什麼,但腳就是不動。
樂樂反倒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看到我還主動打了招呼:「同學,終於在學校遇到你了!」
「?」奇怪,她怎麼沒有任何生氣的樣子,還這麼興奮地打招呼?
「你幹嘛啊,怎呆呆的?」樂樂用手拉了拉裙擺,調整好裙子的高度,向我走過來:「你這幾天都在幹嘛啊,都不來我們班找我?」
「那個,我以為你在生氣啊......」我坦白,我發現她臉上閃過一絲絲的不悅:「你不生氣了嗎?」
「當然生氣啊!」樂樂瞪著旁邊那台默不作聲的飲水機說:「我很生氣啊,還不是剛剛的排球比賽輸了......」
「不是排球比賽啦!」我噗哧了出來,但很快就收拾起鬆懈的笑臉。
「哈哈哈,你的臉好好笑喔!」樂樂看到我要笑不笑的臉,也跟著笑了。
「我說的是......上禮拜天在公園發生的事情。」我把視線移開,手不知道要往哪擺:「你不生那件事的氣了嗎?」
「公園?」樂樂的頭歪了一邊,一副就是地球人聽不懂冥王星人在講什麼的樣子。
樂樂真的記不得了嗎? 我狐疑,這件事那麼嚴重怎麼可能記不住呢?
尤其我對她那麼壞,她沒理由忘記的啊......
「唉唷!不管那個了啦,你這幾天都沒有去板橋那家練團室吼?」樂樂雙手叉腰,只差沒有往地上跺一下腳。
「他們還有在練喔?」我悻悻然,想到這個就有氣:「反正我有沒有去都......沒差吧?」
「所以你這幾天一樣沒有碰吉他囉?」
「我家沒人有,也沒人會教我,哪來吉他讓我碰啊?」
「......」樂樂別過頭去,走向飲水機把放在飲水機上方的粉紅色水瓶拿了下來:「你應該知道,我還沒有真的原諒你吧?」
果然,她還在生氣。
「你果然還在生氣......」我笑不出來了,因為樂樂的表情變得很嚴肅,和剛剛打招呼時完全不一樣。
「是呀,我還是在生氣,我不好意思擺臉色給別人看。」樂樂沒有看著我的眼睛說:「即使他做了什麼讓我失望的事。」
「對不起,我知道那一天那樣對你是我的錯,我很該死,我真的很想誠心想跟你道歉......」我認真,沒有半點猶豫。
「誠心?」樂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有點不屑地說:「你的誠心是不期而遇再順便道歉?」
「不要這樣嘛,我......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我真的超不會道歉的。
「好,既然知道是你的錯,那你希望我原諒你吧?」樂樂的鞋子是紅色愛迪達,兩隻腳踏著答答答的節奏。
「嗯,而且不會有下次了。」我低頭微微彎腰,道歉最需要的應該就是誠懇的態度。
「那你答應我不要和忠佑他們賭氣了,好好把吉他練好,這樣可以嗎?」
......為什麼要用這件事來當作妳原諒我的條件? 這明明就是兩回事啊!
真的,歌唱大賽帶給我的打擊太大了,我真的沒有任何的信心在音樂這一塊沃土上。
所以,所以......
「不可以。」我斬釘截鐵地說,訴說我的想法:「高中生是很現實的,每個人都在過生活,每個人都有背不完的中古世紀歐洲,每個人都在讀論孟,每個人都在努力不讓數學被當,義務教育啊,學分比吉他重要個九億倍!」
「所以你覺得我的原諒並不重要,是嗎?」樂樂把水瓶放到提袋裡面,語氣就和飲水機螢幕上的個位數溫度般冰冷。
「那是兩回事啊,可以不要混為一談嗎?」我苦苦懇求,心十分糾結。
「那就不用談了,反正每個人都想擺爛啊!」樂樂拎起書包,轉身:「要爛就一起爛吧!」

我對不起妳,樂樂,原諒我如此畏縮的個性。
但妳或許不知道,要一個被觀眾賣力嘲笑過、被評審一致認為此生與音樂無緣的人,兩個星期練會兩首歌曲的壓力有多麼巨大。
為了五月天演唱會的門票,我和一起討論夢想長大的兄弟撕破臉大吵一架。
不值得,我和忠佑的友情因為這樣而吹了,太不值得。
區區一個看似玩笑的賭約何必像個傻瓜一樣認真去死?
什麼做就對了之類的勵志小語完全打動不了我,我現在需要的是靜一靜。
對不起,謝謝妳那顆曾經願意和我一起跳動的心,但我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聆聽妳的心跳聲。
因為我活得像個影子,妳說過的,永永遠遠活在別人眼光裡的影子,無法勇敢做自己一次,是個卑微沒有自信的存在。
我就是爛泥,我就是阿斗,所以才會一直讓妳失望。
請把妳的相信,請把妳的心,去跳動在有實力又不怕遭遇挫折的人身上吧!

上完廁所,慢慢移動回排球場的位置。
看見球場上雙方握手結束比賽,計分板上的比數顯示,下半場也是我們班輸了。
沈學長神情憔悴,可能有身為千古罪人的自知之明。
班上的人也就地解散,紛紛趕著放學後的個人活動。
哨聲響起,下一班和下一班的和平廝殺在三分鐘後開始。
我看了看手錶,4:37。
記得明天好像有校園歌唱大賽的決賽,班上的一位女同學有入圍前二十五強。
明天去幫她加油打氣嗎?算了,那是個傷心地,不適合我這個壞心情的人。
然後下禮拜六,西門町六號出口可能會熱鬧如浪濤,也可能不會。
「What a small world!!」我低聲下氣,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

可能的話,我不想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但是事與願違,不可能有人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光是聽到刺耳的批評或是閒言閒語,人多多少少都會難過。
如果可以,我很不想把歌唱大賽那天朋友們對我的玩笑放在心上。

也許現在的我就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了。


口渴的店,就在學校的正對面等著我去消費。

以前高一的時候並不常來,但自從分班後,身為一年十五班的班長,常常約高一班上的同學在口渴的店這裡喝著椰果奶茶配薯條敘舊,和老朋友阿澎他們打嘴炮喇賽就是放學後的餘興節目。
「老闆,黃泰諺他們往哪走了?」老闆和我很熟,他有時候還會請客。
老闆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他們往這條巷子去了,應該是去Feeling打撞球吧!」
「謝啦老闆!」我揮別老闆,往口渴的店旁邊的巷子跑進去。

Feeling撞球館在一間二樓的民宅裡面,濃到化不開的菸草味道、髒字連篇的吆喝開球聲和母球撞子球畫面是這家撞球館的主題。
我還沒推開掛著風鈴串的玻璃門進去,阿澎一行人就拉開玻璃門出來。
「柿子,滿檯了啦!」阿澎失望地說,他大大的肚子裝滿了不悅。
「狗柿子!」站在阿澎身後,高高的交糾隊隊長林威廷和我打了聲招呼。
「狗威廷!」我笑笑,摸了摸鼻子:「那現在要去哪裡?」
「柿子你真的很狗耶,狗死了!」黃泰諺用獨特的步伐從阿澎和威廷中間走出來:「你竟然認識澎澎班上的正妹!」
「對喔,我都忘記要問你這件事情了,柿子。」阿澎詭異地笑著說:「你何得何能認識饒樂妤的啊,給我從實招來!」
我納悶,為什麼阿澎他們會知道我和樂樂認識的事情?
「等下我們要先去附近的便宜乾麵吃晚餐,柿子一起吧!」威廷賊賊地笑,還對著我挑眉。
「對啊,有饒~樂~妤喔!」泰諺最喜歡這樣子開玩笑了。
「你們很北爛耶......」心情實在是不怎麼好,我頭一次在朋友面前擺著臭臉。

很遺憾的,我沒有答應和他們一起去吃晚餐。
因為我還找不到理由和樂樂見面,還沒有勇氣和生我氣的人同桌吃飯。
我過著一條又一條的馬路,目的地當然是圓山捷運站。
圓山捷運站的捷運高架橋下,總是停靠著一輛又一輛臨停的汽車,好像螞蟻行軍一樣排排站。
它們的主人,都不曉得去哪了,留下孤單的它們嗅著前一輛汽車排氣管的殘餘廢氣味。
而今天走在高架橋下的學生們,也恰恰好都是形單影隻。
一個人孤單的時候,眼中的世界也會變得跟自己一樣寂寞,每個人背影看起來也像在哭。
我現在才清楚明白,自己原來這麼在乎樂樂。
頭一次感受到,被朋友這麼重視,卻又被朋友冷落的感覺。
這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該,我罪該萬死,我對不起樂樂......
我不應該再繼續叫她樂樂了,我讓她這麼失望,我有資格叫她這麼熟的綽號嗎?

突然這個時候,一整天都沒有響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拿起一看,是通不認識的號碼打來的。
該接嗎? 
「喂?」我還是接了,心情不好的我想找個人講話,就算是我不認識的人。
「你現在在哪裡?」這聲音,是個女生。
「啊?我在哪裡?」我環顧四周,確定一下這裡是哪裡後:「圓山站啊,出口附近。」
「你趕快來月台。」她話一講完,電話那頭就傳來嘟嘟聲了。
這女的是誰啊?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久久沒有將手機放下。
看著捷運站對面賣麵的阿婆端了六碗冒著白色熱氣的陽春麵給客人享用之後,我終究把手機放進了口袋。
我拿出了悠遊卡,嗶開了門閥,搭電扶梯到月台去。
會是誰啊會是誰啊會是誰啊到底會是誰啊? 我真的想不到有哪個女生願意打電話給我耶......
「守屋,那明天我再帶紫色的指甲油給你擦擦看喔!」饒樂妤對著捷運車廂內的某女孩揮手再見。
她蹦蹦跳跳的,往我愣住的身子跳來。
四目交接,我們靜靜地看著彼此,過不久又同時噗哧一笑。
「你真的很笨耶,是不會回撥給我?」樂樂忍住笑意,對著我小小的吼了一聲。
「剛剛是你打給我的?」我忘了我們正在吵架,兩個吵架的人相見竟然還可以笑得出來:「你怎麼有我的手機?」
「你還不知道我們有共同好友喔?」樂樂搖頭,彷彿我的智力只能從事剝香蕉之類的活動。
想起方才阿澎他們詭異的笑容,我搞懂了。
「你不是要跟澎澎他們吃飯?」我點頭,旁邊有幾位同校的男生用欣賞的眼神看著饒樂妤。
「取消啦,你覺得我有心情吃飯?」樂樂晃著她手中的NOKIA手機,看來是打電話跟阿澎取消飯局了。
「那你打給我,還有......什麼事情嗎?」我支支吾吾,看著月台上方的跑馬燈顯示兩分鐘後下一班列車將進站。
「我想讓你看看,我為什麼會喜歡打鼓。」樂樂雪亮的眼眸非常漂亮:「我一樣沒有原諒你,我先說了。」

月台地上的紅色警示燈一閃一爍。
通往未來的這一班電車,悄悄地來了。


捷運上我們都沒有講話,我只知道饒樂妤要帶我去西門。
到了熱鬧的西門,車廂內的人潮也減去了大半。
她沒有交代接下來的路線,我只能乖乖閉上嘴隨著饒樂妤的小腳丫從月台走向六號出口。
我實在是沒有想過,饒樂妤會在和我吵架後不久,又聯繫上我這個一直惹人生氣的傢伙。
她到底是什麼星座的人啊? 怎麼情緒的轉變和思考模式都和一般的女孩子......那麼不一樣呢?
終於,我們在六號出口前的廣場停下了腳步。
那裡早已圍觀著不知道在看什麼街頭表演的人,我只知道每個人的表情都很享受。
「我們要在這裡站著吹風嗎?」我搓著手,西門晚上的夜風也是不容小覷的冷。
「我想讓你看看,什麼才叫真正的活著。」饒樂妤平淡地說著,眼睛盯著前方。
真正的活著啊......這問題我倒是沒有真正想過一遍。
她和我擠到最前面去,好讓身高不高的我們看到街頭藝人的演出。
一個穿著橫條紋衣服的男生戴著紅色鴨舌帽,拿了鼓手專用椅坐在廣場中央,還有一套爵士鼓義氣地相陪。
這傢伙有厲害嗎? 我在心裡頭想著這個問題。
他調了調現場自備的音控設備,然後用MP3選了一首歌播放。
MP3連接的可攜式立體環繞喇叭,就這樣對好奇而圍觀的人們咆哮!

鏘......鏘!

腳踏鈸打著固定的拍子,接著大鼓咚的一聲,蕭敬騰《王子的新衣》主歌的節奏跟著下了!
我的老天,他的手速好快!好快!好快!
那個男鼓手用忘我的姿態敲擊出身為玩音樂的人該有的魅力,每每過門的時候還不忘給觀眾一球香草口味的微笑。
而且最令人稱奇的是!就在鼓棒不斷來回敲打於中鼓、銅鈸和小鼓,要進入副歌前的那一剎那,他竟然用兩隻手超華麗地同時旋轉手中的那兩根鼓棒!

哇靠!他同時旋轉兩根鼓棒耶!

「哇靠!他真的超帥的!不是我在說!」我不斷地搖頭,目瞪口呆的表情對表演者是一種讚賞。
「這才是對生命的態度。」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那你知道為什麼樂團裡面那麼多位置,我偏偏選擇比較難被注意到的鼓手嗎?」樂樂看到我的表情,滿意地笑問著。
「你說啊,我有在聽。」我看了一下樂樂,但視線馬上轉回男鼓手的臉上。
「因為一個Band百分之九十九都要有個鼓手。」樂樂認真地在我耳邊說道理:「我想當一個被大家需要,而且不能被取代的人。」
我將視線轉移回饒樂妤臉上的表情,那表情相當有自信,她的自信彷彿在嘲笑我不敢嘗試學吉他,是很弱很鳥的行為。
男鼓手敲擊出來的鼓聲很重,每打一下我的心就跟著震一下,我想現場的人都跟我一樣心跳動得很快吧?
我心跳快並不是因為我喜歡上饒樂妤,而是因為眼前這位男鼓手用鼓棒敲碎了我的懦弱,讓我體內熱血的細胞不斷分裂再分裂當中!
這種感動......我從來沒有過,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認真聽一場鼓手現場SOLO的套鼓表演過,從來沒有。
我用鍵盤寫故事感動了讀者,而這個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鼓手則用鼓棒感動了我。
他打出來的不是節奏,而是一門又一門屬於他自己的人生。
「他每個禮拜同個時間都會來這裡表演。」饒樂妤得意地說:「就是他讓我想要學鼓的喔!」
「欸......」我嘖嘖,雙手合十說:「拜託等下幫我跟他拍照好不好?」
「哈哈哈哈你是同性戀喔!」饒樂妤笑得合不攏嘴:「你了解到什麼是真正的活著了嗎?」
「為自己喜歡的東西而活嗎?」
「嗯,而且還不能放棄它。」她作了一個完美的結論,關於我們對待人生的態度。

我和饒樂妤聽了他快一個小時的表演,也完成了我和男鼓手合照的心願。
那男鼓手超友善的,還和我擺了同樣的ROCK手勢,真的是有夠開心。
我心滿意足地晃在西門町裡面,饒樂妤看到我那麼喜歡爵士鼓表演的樣子,也昂首闊步在我的右手邊。
「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嗎?」我輕描淡寫地說著,希望趁兩個人都好心情的時候趕快把事情解決。
「公園那件事情我不想再提了,就當作都沒發生過吧!」她的頭髮甩來甩去,蘋果髮香又被我偷偷聞到。
「嗯,我真的很後悔那樣對妳......」
「所以你現在的決定是?」她看了一攤賣抓餅的小販正被警察開單,突然這麼問我。
「不是我不想學啊,只是一個禮拜兩首歌......」我面有難色地說:「雖然我國寶,但我超新手耶!」
「你很弱耶,都還沒站上舞台就打退堂鼓,成何體統啊?」饒樂妤用手指著我說:「同學,請記得有個漂亮的女生一直沒有放棄你,知不知道呀,你想一世英名毀於毀約嗎?」
「哈哈,漂亮的女生?」我口是心非,吐嘲著善良的她。
「算了,我不會再逼你了,同學。」她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眼說:「Carbs不能一直散散的,因為同學你,我們團分裂成沙,總要有人出來解決問題的呀,畢竟我當Carbs是很重要的一回事。」
「我不是不幫忙啊,只是......」我注意到饒樂妤話裡頭的意思,好像有點淡淡的哀傷。
「我說了,同學,我現在不會逼你做任何決定了。」她輕輕吐了一口氣在手心暖暖手:「我只想說,Carbs是我的青春,我小小的一個夢想,能有任何在外面表演的機會,我都不想放過。」
她淺淺的酒窩出現了一下就消失,不帶任何語氣地說:「我真的不想讓Carbs被阿宏或任何人覺得,是個不守信用的Band。」
饒樂妤搖了搖頭,輕輕地笑了:「你懂我意思嗎?」
我點了點頭,但還是沒有馬上答應樂樂,我會學吉他。
但她剛才說的那些內心話,毫無疑問,已經深深感動了我。
今天的我怎麼會這麼容易感動?
是上帝要告訴我,要學會重視別人夢想的意思嗎?


五股我的家鄉,搭640路線公車回家的我,獨自來到自家頂樓吹風。
在十二層樓的高度往下眺望,原本近看會很大隻的事物全都縮小了,變得很迷你,有點像小人國裡面的模型。
一個人來到頂樓,不是為了抽菸。
我不會抽菸,也討厭菸味,自然少了別人一種排解憂傷的方式。
抬頭仰望平常不會去注意的月亮,對著它比了個YA。
如果月亮會說話,那這冷清的夜裡我就有個伴,而不是一個人和影子乾瞪眼,空虛到爆。
才剛聽完那位男鼓手的表演,怎麼馬上會有這種莫名的空虛感呢?
是因為......饒樂妤嗎?
「欸,你覺得饒樂妤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啊?」我認真和月亮攀談了起來,加了點亂七八糟的手勢,希望它懂我意思
「......」月亮默不作聲,彷彿在嘲笑我庸人自擾之
哈,假如我和月亮做了朋友,那好像也是一件挺浪漫的事喔?
手臂向上伸展,骨頭咯咯作響,我準備做一些抒發心情用的蔡式運動。
我將放了好幾支傘的傘筒搬了起來,慢條斯理把裡面的雨傘全數倒出。
剛剛在一樓等電梯的時候,一個不知道在兇幾點的老太婆,不耐煩地狂按電梯的控制面板,她還瞪了我好幾眼。
世界非常奇妙咧!我明明都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啊!
「兇個屁,老太婆!」我握緊雨傘將它擊向牆壁,替它解脫冰冷的一生。
雨傘的骨架曲折,握把應聲斷裂,數一數躺在地上的雨傘屍體,大約有十幾隻是他們家的。
爽快!老嫗誰叫你惹到一個心情不好的十七歲小屁孩呢?
發洩完了,我想也該回家了吧。
「媽,我回來了!」開門,將運動鞋甩在玄關。
「你怎麼每天都這麼晚回家,菜都冷掉了!」老媽坐在電腦前,經營她的網路拍賣。
我看著餐桌上的吵蛤蜊、有點鹹的煎蛋、和放在電磁爐上保溫中的羊肉爐笑著說:「我們最近開始練英文話劇,所以菜才會涼了。」
我蠻幸福的。
高中生如果有個中規中矩的老爸、勤儉持家的老媽、活潑好動的兩個弟弟,那真所謂平凡裡的幸福角色。
幸好,我們家就是我描述的這樣。
很多快樂,都源自於知足。
能一直過得快樂,那是因為有把知足常樂這句成語給聽進去。
每次回到家,再多的不快樂,再心煩的垃圾我都不會帶進家門。
只要鑰匙一插入鑰匙孔,旋開了門,看見第一位迎接我的家人,我會馬上微笑。
不論今天的我,有多麼的心煩意亂。
因為我知道,讓家人心情保持愉快比較重要,比我自己的事情還要重要。

我隨便扒了幾口飯,然後手拿著碗,每走向流理台一步,身上的衣物便褪去一物。
到了流理台我就光溜溜了,活像個剛出生的金氏世界紀錄巨嬰。
我拿著浴巾和換洗衣物衝進去浴室裡面,準備洗去身上累積的俗塵。
「明天,會是個晴朗的天......」我泡在舒服的浴缸裡面:「......吧?」
不知道怎麼搞的,突然好想唱《海角七號》的電影主題曲,《國境之南》。

如果海會說話,如果風愛上沙。
如果有些想念遺忘在某個長假。
我會聆聽浪花,讓風吹過頭髮。
任記憶裡的愛情在時間潮汐裡喧譁。
非得等春天遠了,夏天才近了
我是在回首時終於懂得

唱完一遍了。
突然悶悶的胸口,好像有那麼點坦蕩蕩的,原本聚積在心中的那朵烏雲,被這首抒情旋律給一掃而空。
好了,蔡思凱,該振作了,別再Low下去了。
我整個人沉入浴缸的熱水中,直到快憋不住氣的時候才猛然探出水面。
我也猛然想起,范逸臣教過我一件事。

那就是無樂不作!

「讓妳瘋狂讓妳渴,讓全世界知道妳是我的!」我兩腿成弓箭步,從浴缸裡站起來。
暫且拋開要不要繼續練吉他這個問題,我差點忘記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哲學啦!
洗好澡後,換上便服又出了家門,到樓下停車棚牽車。
但走到停車棚我才想起來我的捷安特還停在淡水,害我罵了聲不好聽的髒話。
「好久沒有去找妳了,佩佩姐姐。」我傻笑,就地奔跑了起來。
沒有悠遊卡搭公車,但我有一雙熱血的腳和跑步鞋。
沒有悶悶不樂的心情,但我有重生之後的超快樂表情。
在學長暴力鬥牛的吆喝聲中,那一條顏色斑駁的三分線外,曾經有這麼一個回憶,屬於我和佩佩......
我腳的時速隨著興奮的心情越來越快,一連闖了十幾個行人紅綠燈也停不下賣命的腳。
看到蘆洲夜市裡面的湧蓮寺,我轉進暗巷,用大跳躍的方式跳過了阻礙在巷子的雜物。
視野裡的巷子出口,越來越接近一家肯德基。

那附近就是佩佩住的地方。


說說我和佩佩姐認識的經過。

國三基測一考完,我便以申請入學的方式輕鬆進入明倫高中。
大考結束時的解脫感就像是每天要幫犯人刷一百下背,好不容易自己期滿出獄時,不用再幫大哥刷背的那種輕鬆。
考完試了,一些不準備第二次基測的同學每天不是下棋就是大老二,女同學則常常帶一些十八禁的恐怖片到教室放,我還記得有次全班圍觀《人皮客棧》時,男同學加上女同學的尖叫聲有多惱人,哈哈。
不打籃球偶爾寫小說的我,則放了自己一天的榮譽假。

得知要上的高中在兒童樂園對面、士林夜市附近時,我提早去學校附近熟悉熟悉一下環境,以避免被教官追殺時找不到逃生路線。
明倫高中的小出了有名,這我早有所聞,但說實在的,提早到學校裡走走並沒有多大的幫助。
因為這陌生的環境,讓我很沒有安全感和親切感。
隨便逛逛,被心情牽著鼻子走,我來到明倫高中在高架橋下的後操場,又名「風雨操場」。
我坦蕩蕩坐在風雨操場附設的觀眾席上,看著幾位明倫學長在籃球場上較勁彼此的青春,還有髒話的骯髒程度。
髮長及肩的學長雙手張開,目光全盯著持球者手中的那顆寶貝。
說是寶貝,因為半場四個人都在搶它,視它如稀世之寶。
搶到球的金頭髮學長雙手運球,來個低身過人,一個簡單的上籃動作拿分。
其實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在看學長打球,我又不是GAY。
命運牽引著我的視線到球場外一位拄著魚躍腋下柺杖的女人身上,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看她一步步艱辛困難,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宛若操場上的水泥地是一層薄薄的冰一般。
那行動不方便的女人正要走出風雨操場的時候,像突然想到什麼事情一樣定在原地,隨後又回頭東張西望。
她看到了我,我也正看著她。
「同學請問......教務處是幾樓啊?」女人不好意思地問,胳肢窩架著魚躍柺杖。
「這...我還不算是這裡的學生耶。」我抓抓頭,但我熱心十足:「不然我幫你問問看好了。」
「嘿,同學不用了,我自己找好了。」女人頭低低的,用柺杖支撐著自己的重量繼續前進。
她一拒絕我,人馬上就踉蹌了。
「妳還是需要第三隻手的啊。」我連忙扶起這位大姐姐,其實也沒大我幾歲的姐姐。

她就是佩佩,曾就讀明倫高中的學姐。
從小行動不便的她沒有多餘的時間自怨自艾,反而發揮愛心,積極投入心力於愛狗愛貓的愛好協會,希望這個不尊重其他生命的世界,能因為自己一點點的努力,而有所改變。
從那次認識之後,我們就像是忘年之交,吼,我很不想一直提她年紀比我大這一點,但佩佩是我學姐這點是事實。
互換了手機號碼,在網路上也用即時通聊了又聊,敲了又敲。
感情從十度日漸升溫到九十七度,順理成章佩佩認我當了乾弟弟,她成了位非常照顧我的乾姐姐。
而且很幸運的是,佩佩住在蘆洲而已耶,離我家超級近的。
每個禮拜天,由於佩佩她們家篤信基督的關係,都要去教堂做禮拜唱唱詩歌。
禮拜天沒有動物協會的工作,只有一個人在家休息的佩佩,閒著也是閒著,她都會約我去餐廳吃飯,或者去哪裡的夜市逛。
「妳留在家裡就是幫我們的忙了。」佩佩的媽媽欣慰,這是她留佩佩一個人在家的理由
佩佩沒有多說什麼,以前都還會吵著說想參加團契活動,或是想唱唱著名的基督教聖詩《奇異恩典》。
但自從認識了我之後,佩佩就不吵了。

因為她的耳朵期待著,那時很蠢樣的我每個禮拜日送上的故事。
我這個人沒啥本事,就只有說也說不完的故事。
佩佩是一位很忠實的聽眾,總是聽得很入迷,有時還意猶未盡要我透露點下集預告。
那時候的相處,就好像真的多了一位姐姐一樣。
說實話,我從小就很想要有一個姐姐,超想要的。
然而現在願望成真,而且這個姐姐還單身。
但,佩佩是我的姐姐,我沒有別的想要更進一步發展的念頭。
能這樣和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相處泰然,妳打我我鬧妳,妳照顧我我逗妳笑,不覺得緣分二字真的很令人疼惜嗎?
好好當彼此相互慰藉,互相鼓勵和長大的家人,很久很久的家人就足夠。

素描本上,就畫得好像真正的親姐弟一般。
幾縷幾絲,勾勒出我們珍惜彼此的那模樣。

沒有比這樣,更快樂幸福的關係了。


回憶的膠捲卡住,我回神過來。
升上高中之後,好多次佩佩打電話約我我都沒有辦法赴約,因為忙著適應環境和交新朋友。
但現在,我有個關於女鼓手的故事想要和她分享。

走了段回憶裡出現過的距離,來到老舊的公寓下,身子突然顫抖了起來。
也許是太久沒有來,而感到「景物依舊在,客從何處來」的近鄉情怯之情。
如果佩佩待會認不出我來,那不是挺尷尬的嗎?
虧我剛剛還花了一個篇幅的時間,回憶我和佩佩認識到熟識的經過。
「妳好,我是修瓦斯的。」我打著見面時要說的草稿,一邊回憶模式佩佩她們家住在幾樓。
糟糕,我好像有點忘記她們家住幾樓了耶......
手機,這時候我想到了人類史上最偉大的發明。
我摸了摸兩邊的口袋,空空如也,還有褲子後面的口袋,如也空空。然後用力扒了自己的天靈蓋一下。
「妳好,我是送披薩的。」我蹲了下來,嘆了好大一口氣:「唉,披薩唉,唉到家。」
一隻黑貓從並排的機車坐墊上跳了下來,對著我喵了一聲。
想到什麼心事都還沒聊完就要回家,這感覺就跟站在小便斗前卻不尿尿就洗手簡直一模一樣。
數到三,公寓鐵門還是沒開。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和佩佩見到面,說說最近發生的事情給她聽了。
「你忘記帶鑰匙嗎?」一個扎著馬尾的女人從我身邊經過,翻著包包找鑰匙。
「不是,我是來找人的......」我禮貌性回答她的問題,馬上從地上站起來。
女人微笑,不再繼續搭理我。
她從包包裡面翻出了鑰匙,卻不小心把小鏡子勾了出來,讓脆弱的小鏡子掉落在髒髒的柏油路上。
匡郎!鏡面碎裂成塊,有大有小的碎片在地上嚎啕大哭著主人怎麼那麼不小心。
「啊......」女人尷尬地笑了笑,只好彎下腰去撿拾玻璃碎片。
「要幫忙嗎?」我問,雖然不是我弄破的,但也在一旁尷尬了起來。
「沒關係,我自己來。」
後來那女人撿完碎片,用一張衛生紙包著它們,我就這樣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拿起鑰匙旋開紅色鐵門,看著她最後一次的尷尬笑容。
鐵門又關上了,關在我不知道接下來要繼續等還是回家吧的臉上。
好吧,改天再來找佩佩好了。
當我放棄留下來的時候,我看見巷口有一位拄著魚躍柺杖的女人,一跛一跛的,左手提了好一大袋明顯裝滿各式各樣水果的白色塑膠袋,往這裡走了過來。
哈,她就是佩佩了,儘管我的近視程度好說歹說也有四五百,但長期相處過的朋友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默契連結,比方說......你光站得遠遠就可以聞到她身上護手霜的味道,而且還是記憶中她喜愛用的玫瑰香護手霜。

結果,等到那位拄著柺杖的女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我才想哭......
走過來的根本不是佩佩,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人,而且還是個男的。
「哩哪低咧靠?」那位老先生用很友善的台語問了我為什麼眼角含淚,我不好意思告訴他我誤以為他是女的。
我和佩佩真的那麼久沒有見面了嗎?
不,這都要怪自己每次看書都沒有保持適當距離,打電動的時候也沒有聽警告標語的話,每三十分鐘起來走走十分鐘。所以近視了,認錯人了,是難免中的難免。
我想,每個人這一生中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認錯人的經驗吧?
我擦了擦根本沒有流下來的眼淚,踏出離開回憶的第一步。

這時候,紅色鐵門又被打開了。
不是完全打開的那種打開,而是被開出一條小縫那種要開不開的打開,接著那小縫探了顆看起來賊頭賊腦的腦袋。
等等,那腦袋的主人,不就是剛剛把小鏡子打破的女人嗎?
「請問...你是蔡思凱嗎?」那女人生澀地說著,門牙咬著下嘴唇。
「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震驚,難道我很變態的事情已經成為傳說了?
「哈哈哈哈哈哈!」女人把紅色鐵門完全打開,全身的細胞止不住空前絕後的大笑。
「幹嘛......」我被笑得手足無措,我明明什麼壞事都沒有做呀!

「笨蛋,我是佩佩啦!」女人調皮地吐了半截舌頭,對著我輕輕地說。


arrow
arrow

    柿子蔡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